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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凌无端地心慌起来。他原本坐在椅子上，将茶水放在一边，就要站起身来，却被洛轻尘摁住肩膀。
他像是不认识叶凌一般，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徒弟。”
叶凌一脸懵逼，心中慌得很。他直觉洛轻尘要搞事情。
但洛轻尘无论是何处境，情绪都半点不上脸。心中有剑，太上忘情。论坛里有人恨他这个，却也因此对他更加疯魔。
狗是真的狗。
香也是真的香。
他先前对叶凌嫌弃到不能再嫌弃，如今却亲近许多。高岭之花狗王之王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也能对叶凌说出陪陪自己这种话来……
当然，只是特定时候。
搁在现在。
叶凌躲过探来的手，而那只手仍是强势地伸过来，掐住他腮帮子，捏了捏。
叶凌：“……”
洛轻尘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眯起，显现出愉悦的情绪：“灵芝，你从哪里来？”
叶凌蒙住了。
两人一站一坐。注视着彼此。那一刻里，他们都从彼此的瞳孔里寻到了自己的倒影。
叶凌一惊，倒影里是现代装扮的男生。
他想起了自己现实世界里的事，想起了攻略任务，想起了所有。
叶凌喃喃道：“从很遥远的地方。”
有多遥远呢。在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不需要白玉团，科技发展，能源普及千家万户。
唯独少你一个。
唤作洛轻尘的纸片人，只能于页游里活跃，像是一道被设定了程序的仪器，对每一个玩家无差别攻击。
偶尔探及人设，会像反射弧一般，抛出相关设定与剧情。
那不是他的师尊。
洛轻尘闻言，右手探到背后，手腕一沉，手中倒握一柄匕首。
他笑着，正欲凑到叶凌耳边。
这傻徒弟半点都未察觉，反而扑进他怀里，准确来说，是双手围住他的腰，脸压在他腹部，肩膀耸着，一对蝴蝶骨轻盈欲飞。
嗓音低沉，带着点点滴滴的伤心。
“师尊，我不该说你是疯子。”
洛轻尘指尖触及藏匿袖中的匕首，陷入沉默。嘴唇也发麻，缘由是方才蹭到了叶凌的耳朵。
他垂手看他：“你说得对。”
语气平实，丝毫不带感情色彩。
仿佛就是默认自己是个疯子。
叶凌却一股劲说自己的：“我不该那样的，什么疯子，没道理没依据的事情。况且师尊你这么好……”
叶凌实在是口拙，反反复复发洛轻尘好人卡，洛轻尘半晌才幽幽道：“疯子不疯子，我不在乎。”
叶凌闻言，抬头，露出一双泛红的眼，无比认真地对他说：“你必须在乎，你不是疯子，你……你只是想要……”
“一个意义，不是么？”
叶凌一边思索，一边道：“你比谁都清醒。”
“你就是出淤泥而不染……”
洛轻尘却无心再听下去了，目光锁在淡红唇瓣上，心想这是谁家的徒弟，这么会说话。
他自问自答。
——我家的。
一种情绪蔓延心间。
他再一次暗道，好温暖，嘴角忍不住牵了起来，眸底满是温柔笑意。
叶凌都看呆了，像是看到铁树开花。他恍然间听到了一声烟花炸开的声音，噼啪一下，轻轻巧巧的。
一种莫名的感觉围绕着他。糯米团子围在他身边，圈成一个圈，朝空中撒着小花儿。
洛轻尘道：“我真是疯了，居然做梦都想要你陪着我，理解我。”
叶凌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语气变化。
不是这样的，他想。
我是真的呀。
虽然是在梦境，但我是真的啊，师尊。
我是真的想对你道歉，说对不起，是我莫名奇妙向你传递这种主观的想法，干扰你的情绪。
你是真的很好。
好到可以突破次元壁。
叶凌想要开口：“我……”
洛轻尘继续道：“我怎么能让你陪我呢？”
他把下巴搁在叶凌肩头，声音听起来冷淡平静，毫无异状：“之前和我一起的都死了。”
“连梦里都是这样。”
他这次没有任何强制性的动作。
说实话，叶凌并不讨厌，摸脸也好，抱着也好，很gay的动作，超gay的动作，只要是洛轻尘他都不讨厌。
他的心像是一张纸飘进水里，底线一步一步被试探，防御一点一点自我瓦解。
就连洛轻尘难过的时候，他也能真真切切地共鸣着他的难过。
就算这个人，难过得静悄悄的。
于是，洛轻尘听到了梦中人的低语。
“我会陪着师尊的。”
“我之前就说过……”这徒弟真实得过分，有点亲昵地抱怨道：“我会向着师尊，不论师尊是怎样想自己的，我一直都认为，师尊是最好的。”
“师尊你是最好的！”他这样强调着。
洛轻尘差点就信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匕首突现，挥过去时，潜意识比他更快，叶凌身形散作光羽。梦中主人离去，梦境崩塌，是无边无际的黑。
洛轻尘坐在黑暗里。他身边没有剑，也没有闹心徒弟。可是他并不害怕，百年如一日的黑，反而比那些奇诡的梦境要令他安心。
只是此刻，他有些厌倦地揉捏山根。
方才梦中人眼中的错愕，他十分在意。
在意到，不知如何是好。
梦中人，他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男女老少的脸，最后脑海里都是那些声音，或是凄楚或是疲倦。
那些声音合在一起，融汇成奇怪的嗓音：“你放过我……”
“痛啊……”
“我要回家……”
“我的脸……”
可梦境边缘，梦境主人潜意识里留下的记忆痕迹完美复刻了叶凌的回忆。那些痕迹化作小光点，一点点飘散开来。
一个青年音絮絮叨叨起来。
“噜啦噜啦噜啦啦，聪明勇敢有力气，我真的羡慕我自己~~~”
调子奇奇怪怪。
词又稚气天真。
洛轻尘抬头，于无尽黑暗里凝视那些洁白的光点。
“什么射手啦，我真的不会玩儿……”
这是叶凌刚开始有起色时，有路人粉说自己不会射手，能不能示范一下。一示范就翻车，叶凌好脾气地拿着射手兢兢业业给打野资源，怂怂地承受队友怒气。
好在最后赢了。
那个粉丝至今还会冲他的牌子，天天留言人菜瘾大，阿婆主牛批。
那青年音尽职尽责，展现出叶凌断断续续的日常。
奇怪的呜呜声是地铁运行的声音。
偶尔有饭菜的翻炒声。
再者，最常出现的就是叶凌日常咸鱼感叹。
“我好咸，但爽就完事了。”
洛轻尘半懂半不懂，整个人非常迷惑，甚至在青年音数自己涨了几个粉丝的时候，忍不住搭话：“你比我徒弟笨多了。”
当洛轻尘的徒弟，不仅要经过腥风血雨的考验期，考验过后，还要承受被暗暗嫌弃烦人，甚至嫌弃智商，真是不可谓不惨。
没有比较，没有伤害。拿马甲和真身比较，更是双倍伤害。
但洛轻尘蒙在鼓里，很难毫厘清算。
洛轻尘本人于这轻微嘈杂中，意外地得到真正的安宁。一片黑暗里，光点纷纷，犹如微弱的白色荧光。没有恶意，没有梦中人。
他不必一次次重温不愿回顾的过去。
也不必再接受一些人的好意，再看着好意变成负担，那些人不堪重负，哭着喊着要走。
他也不必再想自己算什么东西。
在此时，他不必算什么东西，所有的血色都化为简单的黑白，画地为牢的时光里，总有一道声音陪着他。
那个人说着奇奇怪怪的话，却像爬山虎，莽莽撞撞地将头探向囚窗，撞进他眼帘，是一捧热热闹闹的新绿。
它热闹它的，他困他自己。
感情是枷锁，爱与不爱都有各自的难处。只有陪伴是真实的。
千言万语。
洛轻尘恍恍惚惚听见青年音语气平直念道：“洛轻尘。”
黑暗尽褪，阳光在眼皮上活跃跳动。洛轻尘睁开眼睛，碎光落在眼睛里，更显得眼睛清澈透明。
他的乖徒弟死命摇着他。
“你终于醒了……”叶凌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枕着清梦枕，联想起梦中发生的一切，就知道是清梦枕又令他入梦了。
只是这一次，他才是梦境主人。
洛轻尘迟迟不肯醒。叶凌想到此人梦境里不想醒来的样子，就算知晓他不是在自己梦境，早晚会醒来。
但等了半个时辰，还是担心，便把他摇来晃去，总算是醒了。
洛轻尘这一醒，他大脑便自主运行，不由又重新定义了洛轻尘的难搞程度。
猫妖那一次他就意识觉醒，这才下一个梦就做了决策，杀掉一切梦中人。
洛轻尘的本意，他猜不到。
但是，人被杀，就会死。
叶凌不想不明不白死在别人的梦境里，将目光挪向地上的清梦枕。得把这枕头要回来，不能再枕了。
再枕真的要出事。
可下一刻，洛轻尘就将枕头拿起来，仔细拍去沙砾，放进自己储物袋里。
叶凌问道：“师尊，要是有人偷走你枕头怎么办？”
洛轻尘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洛轻尘拇指抵开剑柄，露出一道清冽冷艳的剑光。叶凌眨眨眼睛，举起双手，无辜道：“当我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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