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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木屋透着黯淡光影，僵硬地躺在小径尽头，和阴森森的千药谷底融为一体。
荀城领着师徒二人进去，打了个响指，掀开摆放着各种草药的橱柜上的帘子。
“内室。”他略略回头，示意他们进去，“二位稍等。”
千晔和小徒弟走进内室，墙角盏灯草微弱的荧光中，一个宽大的木桶不偏不倚摆在屋子正中，盛满浴用的深棕色汤药，泛起深深的幽绿。
顾尘华皱着眉头，隐约闻到房间里弥散的一缕荡漾的灵气。他低头，透过氤氲的水汽，只见深棕色的水面上杂乱地浮着几株灵草。
这是要……药浴？
在这个狐狸的老巢里药浴？
顾尘华足尖微微转了个方向，内心有些抗拒。
荀城从屋外提来几捆油纸包裹的药材，大包小包地摆在千晔身旁的桌子上。
“威灵仙、川乌、桂枝、田七……总共一百味。”指尖点过纸袋，荀城伸手一一说给他们，“……这些都是活络经脉的灵草，和方才你们在桶中看到的一样。贫道也已标好了用量，千掌门请出来吧。”
“小友此次便先在贫道这里药浴。”荀城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今日贫道先要看看小友能否驾驭这汤药的灵气。待两三个时辰后，百草精华皆被吸收，小友方可出浴。”
“为师在外面侯着你。”千晔手扶着门框回头看他，“若有不适，便传音给我，不必勉强自己。”
顾尘华眼睛亮了亮：“师尊愿等徒儿三个时辰？”
“自然。”千晔点点头，“……此地灵气较为充裕，方便打坐。”
语毕转身，千晔背着手走出门。袍角处勾勒的素雅水纹在转角处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顾尘华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上移去。
有小师尊这句话，他也就不再顾虑什么了。回身向屋中央走去，身后传来木门咔哒关上的声响。
衣服一层层褪到脚边，顾尘华轻轻脱下身上累赘的弟子服饰，只留一件中衣，曲腿翻身进了浴桶。
冷。
岁暮天寒的冷。
顾尘华只觉得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肆意地席卷而来，内府一阵刺痛。
来不及思考，他迅速地调整好呼吸，盘腿坐起身子，闭上眼慢慢梳理起经络。
因为千晔之前吩咐过，荀城放在药里的皆是仔细挑选过的水系灵草。丝丝灵力从脚心深入，顾尘华缓慢地试探着，将其一路引导至自己的内府。
灵识探查而去，只见小小的灵根被水蓝色的光晕包裹着，正源源不断地从中汲取灵力。
顾尘华现在是开光的修为。之前耗费一年凝气成灵根，如今到达这般境界，已是进展惊人。
若是能把这药里一百味灵草的灵气悉数吸收入体内，修为定也可以再增长几个幅度。他有些兴奋地想。
水色纹路自下游走，温润细腻地抚在顾尘华的脉络里蜿蜒直上。他舒服地眯起邪气的桃花眼，享受着灵力充盈着内府的满足感。
幽绿色的光晕渐渐暗下去了。
棕色的汤药如今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平静。
顾尘华抬抬胳膊，胸以下的部位全部沾上了褐色的草药。
他嫌弃地皱眉，就要起身。
脚心忽然一痛，紧接着钻心的痛苦袭来。顾尘华脚下一个不稳，失去平衡跌坐在汤药中。堪堪举起手去扒着木桶桶沿，他诧异地发现自己的皮肤上开始泛起斑驳血迹。
……却没有伤口。
“到了。”一直沉默着的荀城忽然张开苍白的唇瓣，“时辰到了。”
千晔抬首，只见荀城幽深的眸子闪过一抹暗色。
“如何？”千晔出声。直觉告诉他，对面的人是在说内室里的小徒弟。
“灵气吸收尽了。”他道，“下面，该是灵药的洗髓伐骨了。”
“成败，在此。”
撕心裂肺。
顾尘华痛苦地闭着双眼，眉头紧皱，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五脏六腑仿佛搅在一起，连扒在桶沿上的手都勒出殷红的血痕。
“……修仙之人一旦历经洗髓，十二经脉皆通。阴阳相贯，如环无端。先不说其过程之痛苦，单是体内的杂质就很难尽数排出。”
“百年来，贫道见过无数洗髓失败之士。有经脉柔韧的女修，有堂堂七尺男儿。修为尽毁，经络寸断。”
铺天盖地的剧痛席卷而来，顾尘华将手心掐出了血，才堪堪没有失手滑进汤药里去。方才灵气滋养的红晕已然褪去，他面色惨白。
突然间想起来千晔。
小师尊说过“若有不适，传音给我”。
顾尘华动了动嘴，捏了个传音诀在手中。
半晌，他放下胳膊，狠厉地抬头。
来都来了，他堂堂魔界老祖，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忍住跃出木桶的欲望，顾尘华咬紧牙关，又盘腿坐回原处。后背紧贴着内壁，希望能借外界的清醒一些。
耳畔有些????的细微声响，他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看到灰色的杂质正争先恐后地从身体里渗透出来。
洗髓开始了。
这是他改变这一副体质的最好的办法，当然，也是唯一的。
唇上有什么凉凉的液体划过，他轻轻舔去，味道微苦。不知是汗水还是汤药晕出的水汽。
沉声默念起《神气经》，他忍着剧痛，助着灵草的药性一起挤压出堆积在他经脉中九年多的灰黑杂质。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躺在藤椅上调息的荀城猛然睁开玄色的眸子。
“成了。”他道。
此语一出，千晔急急忙忙消失在石桌旁。
那匹狼说的不错。
荀城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玩味。
这“千晔”，还真是宝贝他。
千晔走进内室时，顾尘华正虚脱地趴在桶上。两只小胳膊耷拉在木桶外侧，上面染着褐色的药汁和脏乱的灰黑。
白色的袖子前端有一抹淡淡的血迹，千晔顺着这条红色的线望上去，却是瞳孔一缩。
小徒弟的手心被掐的一片血肉模糊，他不用想都知道当时的过程有多么痛苦。
疾步向前，千晔将手伸到小徒弟腋下一把抱起，也不顾顾尘华身上残留的秽物与桶中溅出的褐色液体，他拉过他的小手，释放出自己的灵力。
柔和的橙色光圈缠上凌乱的伤口，顾尘华只道一股暖意流过，细碎的小口子便不见了踪影。
事成后，千晔又捏出一个印诀，将顾尘华身上的脏污都赶退了去。拍拍徒弟焕然一新的雪白中衣，千晔满意地背起手，向后退了一步。
“师尊。”顾尘华盯着千晔的动作开口，“……您的道袍脏了。”
“无碍。”千晔淡淡道，“回头为师换件新的。”
“倒是你，可有什么不适？”
“弟子安好。”顾尘华弯腰行礼，“尘华资质欠佳，但靠着师尊赠的典籍，也可勉强通过罢了。”
“勉强通过。”
门外有人轻笑一声。
“这九死一生的洗髓伐骨，你竟用‘勉不勉强’衡量。”
“千晔啊千晔，你这徒弟，贫道应说，是无知还是谦虚呢？”
不等顾尘华的眼刀刺去，荀城勾勾嘴角，换了语气。
千晔却顾不得说话，只在荀城发问后轻轻敷衍一个“嗯”字作答。
半蹲下身牵起徒弟的手腕，他小心翼翼地探入一缕灵识。
洗髓果然见效，尤其是千药谷的荀城调理出来的洗髓。原本灰沉沉的经脉明澈许多，变成近乎透明的琉璃色泽。只一眼，便可看出那游离体内的丝丝灵力。
连气凝而塑的灵根也饱满起来。
“不错。”千晔惊叹道，“不愧是我千药阁的阁主。”
身前的小徒弟不满地抬头看一眼面露惊艳的千掌门，心里甚是愤愤不平。
——明明、明明他才是最关键的一个。世间有千百万的炼药师，而他顾尘华只有一个。
“徒弟做的不好吗？”小徒弟委屈地开口，“……嗯？师尊？”
最后一个“尊”字微微上扬，有些妖冶的邪气，听得千晔脚底一软——
吓的。
冲锋打仗的骁勇将军没有褒奖，反倒只鼓励了出谋划策的幕后谋臣。千晔打了个寒战。
他这是，在大反派面前“本末倒置”了？
“哪里。”千晔摇头，“为师只是觉得，嘉奖你，应放在重头戏。”
“谢谢师尊。”这下顾尘华满意了，“师尊对尘华最好了是不是？”
“嗯。”千晔不假思索。
眨眨眼睛，顾尘华笑着张开双臂，抬脸朝千晔看去。
“师尊，穿衣！”
千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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