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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坐在车内,星眸紧盯着马路斜对面医院大门的方向。
旁边车门拉开,杜歌行上车,手上提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把一杯插好吸管的豆浆放到她嘴下。
“别闹……”明心偏头。
她以为他又像昨晚一样,变着花样折腾,低眸看了一眼,发现是豆浆,脸微红,低头咬住吸管,抬眸继续盯着对面。
杜歌行心知肚明,笑了笑,没说什么,专心给她剥水煮蛋,脑海里却不时闪过昨晚那些火辣的场面。
从未有过的感觉。
只是没有尽兴。听到他说怀疑胡小翠是装疯,在给伊藤川做幌子,半夜就起来,在这里守着。
他这么随性自由的人,怎么就爱上了这么个工作狂女人?
“你觉得胡小翠会不会去找伊藤川?”车厢里太安静,明心喝完豆浆,打破沉寂: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云胡镇这么多人消失,很多还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说明这个绑匪力气也不小。但这样很容易惊动其他人。为什么没人发觉呢?”
“一个装哑巴的小孩,一个装疯的女人,谁也不会把他们往绑匪的方向去想,因为他们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
“那你是怎么想到的?”明心回头看了他一眼。
“受胡吉祥启发,那天在车站,知道他装哑,我想起那晚睡在车上,胡小翠两次从我停车的那条马路经过。第一次表现很正常,但早晨再次经过,她开始骂人。当时没多想,现在反复回想才发现其中的蹊跷,第一次因为是晚上,路上没其他人,她不需要表演。而第二次经过,天亮了,你就站在酒店门口。我猜,她是故意表演给你看的,因为你是警察。”
他冲她笑了笑,把剥好的鸡蛋塞到她嘴里。
“……”明心咬住鸡蛋,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被胡小翠的表演蒙蔽了。
此刻,胡小翠的病房内。
静躺在病床上的人忽然坐起来,拔掉手上的输液管,把一个枕头塞到被窝里,脱掉身上的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拿上一块“请勿打扰”的标牌,走出病房,把标牌挂在门上,匆匆离开了医院。
胡小翠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的士车,先回到家,洗了把脸,换上一件蓝色旗袍,把半灰半白的长发编了两条辫子,绑上红头绳。对着镜子,悉心化了个妆。
梳妆打扮完毕,望着镜中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女人,轻叹了口气。
每个故事都有个结局,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表演了。
来不及多想,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镇上人口中的祖奶奶、她的亲生母亲喜儿家。
她的到来,让久别重逢的老两口惊诧不已。
胡小翠屈膝跪在地上,“父亲,母亲,请你们大发慈悲,去看看他。纵然他有千般不是,希望看在你们亲生女儿的面上,满足他最后的这个心愿。”
“快起来,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季见君俯身要扶她起来,被她拒绝。
“来不及了,他快死了。”胡小翠眼眶湿了,“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不起来,我们怎么去?”祖奶奶直接把地上的人拽起来,“你看看你,一把年纪的人了,穿成什么样?”
“他喜欢啊,”胡小翠低头,喃喃自语,“我也愿意。”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要成为他的帮凶?”祖奶奶气得嘴唇发抖。
“他没有!他什么都没做。都是我和吉祥做的。你们有谁知道我们心里的苦啊,我们生来就是扭曲的,什么都不做,我们办不到。”
胡小翠绝望地摇头,眼泪飚个不停。
“好了好了,喜儿,我们先跟小翠去看看他。其他事情,以后我们再慢慢商量解决。”
季见君感觉到这母女俩脾气都很硬,只能做和事佬,两边哄,两边劝。
胡小翠擦干眼泪,平复情绪,领着他们二老去了云湖。
当他们走进附近的一座小庙,季见君大吃一惊。
那天他和杜歌行、明心三人来过这个地方,他还在这里燃灯、上香、祈愿,竟然没有发现,敲钟的人就是伊藤川。
眼前坐在金尊佛像旁边的老人,穿着粗布衲衣,紧闭着双眼,手掌交叠放在打坐的腿上。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形容枯槁,但眉眼轮廓,确实和七十多年的那个年轻士兵一模一样。
许是觉察到有人来,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线从胡小翠身上,掠过季见君,最后落在喜儿身上,双眼突然圆睁,原本镇定自若的神情,变得慌乱,眼泪像水龙头,流入脸上的沟壑,转眼湿了整张脸。
“喜儿……”老人声音沙哑,像被人摁住脖子,吃力地发出声来。
应该是许久没说话导致,喜儿对此深有体会。
这个曾经成为她噩梦一般的男人,每次想起来就让她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的人,此刻,为何令她如此陌生?仿佛她从来没见过他。
她心里平静得如云湖的水,无风,不起一丝波澜。
恨与不恨,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她已经无话可说。
“恨我,恨我,恨我……”原本坐在地上的老人,情绪几近崩溃,趴在地上,肩膀抖得像筛子。
“叔叔!”胡小翠也跟着哭了,跪在他旁边,试图把他扶起来,却怎么也扶不动。转头望向两个站着的老人,边哭边吼,声嘶力竭:
“为什么都恨他?他有什么错?他爱的国抛弃了他,他爱的女人不爱他,他的儿子他不能认,他连身份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有,他做错了什么?”
佛像前有一排垫子,季见君扶着喜儿在其中一块垫子上坐下来,他坐在她旁边,面向胡小翠和伊藤川的方向。
“阿川,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问题吗?我们都一致认为,那场战争,不管打多久,中国一定会胜利。你知道为什么吗?”
趴在地上的老人缓缓抬起头来,男人似乎天生对于战争这种话题感兴趣。
这个话题让他恢复了平静,重新以打坐的姿势坐好,看着季见君。
“第一,中国,有□□,他是,军事天才;第二,中国人,团结,国共合作;第三,保家卫国,正义。”
“这么多年了,你的中文还是连不起来?”季见君笑着打趣他,笑完以后,轻叹了口气,抓住旁边喜儿的手:
“就凭你有这样的真知灼见,我是不会恨你的。我的喜儿吃了很多苦,她有孩子心性,你不要强求她。”
季见君不等对方开口,回到刚才的话题:
“看到云湖的水了吗?清澈干净,平静无波。‘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最善的人好像水一样,水善于滋润万物,却不与万物相争。我们中国人骨子里是水的特质,这是几千年中国文化滋润生养凝结的民族品性。”
“《老子》,”伊藤川两眼放光,“我懂,‘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之莫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子胜强,柔子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伊藤川念中国的古诗词,比他自己说话利索许多。
“是的,普天之下,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水更柔弱的了,而攻坚克`强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胜过水。弱胜过强,柔胜过刚,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但是少有人能实行。曾经欺辱我们的列强更不明白这一点,所以用鸦片、枪、炮、刺刀,打开我们的国门,侵占我们的领土。”
季见君神色凝重,仿佛重新回到了战争年代,尸横遍野的战场。
“但是,不争,不攻,不代表我们弱,水滴可穿石,任何觊觎我们中华民族的侵略者,不管他们有多强硬,我们都能抗争到底,直到赢得最终胜利。战争年代如此,和平年代同样如此,我们赢得了民族独立,现在,我们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这个曾经被列强欺辱、历经重重磨难的民族,又站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心。你看到了吗?”
破旧的小庙内,很安静,衬得季见君的声音异常响亮,笃定有力。
“所以,我说,我,羡慕你,见君……兄。”伊藤川声音低了下去,能听出,气息越来越弱。
“你是不是累了?躺下来休息好不好?”胡小翠看起来很惊慌,四处张望,似是在找水,嘴里喃喃自语:
“这么多年,只吃那么一点供品,怎么可以呢?吉祥没有生命危险,我都跟你说了,你那么急做什么呢?都急得吐血……”
她要起身,被伊藤川拉住,“小翠,我,不渴,还有话。”
他挣扎着起身,站了起来,胡小翠扶着他的臂膀,似是怕他倒下去。
在她的搀扶下,伊藤川一步一步走到喜儿身前。
跪下来,俯身,额头贴地,以顶礼神明的虔诚姿态,匍匐在她面前。
许久,起身,再俯身,重复三次。
最后一次,没有再起来。
“叔叔?叔叔!”胡小翠觉察到异常,把他扶起来,靠在她身上,“叔叔,你醒醒,醒醒啊!”
季见君抓住他的手,体温在慢慢趋冷,眼泪滚落下来,“阿川,喜儿已经不恨你了。连我们的国家都放下前仇旧恨,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伊藤川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喜儿,一顿一顿,吃力地吐字,“如果,我是,中国人,喜儿,可会爱我?”
喜儿静默半晌,分别拿起他和胡小翠的手,叠放在一起。
“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你是什么国籍,我生命中最要的人,一个始终把你当兄弟,一个为你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一个是你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喜儿看着胡小翠,分不清这是她自己,还是她的女儿,眼眶有些湿润。
“我听到你在院子里教小翠念诗,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她说不喜欢如意这个名字,你说,那就叫小翠吧。她说好。”
伊藤川视线缓缓移到小翠身上,注视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伸手去摸她的脸。
“小翠,很美,眼睛,和喜儿,一样,像,云湖的水。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好好,爱……”
胡小翠还没反应过来,触摸在脸上的手,垂落下去,呆呆地望着眼前闭上眼睛的男人,眼泪簌簌滚落下来。
许久,她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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