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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追求工艺精湛，便只能追求速度。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原本破败的老屋就被修整一新,乍一看与村中随处可见的青瓦房别无二致,但细节处仍能看出一些精致的巧思来。
谢识张罗搬家那天,作为邻居,唐晓海自然也去出了份力。
刘友特地多嘱咐了唐晓海几句,“谢郎君他要在村里办学堂，平日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邻里家一定互相帮衬。”
唐晓海应下。
重新住到唐晓棠家隔壁，只是谢识计划中最基本的一步。
可他却没想到,这最基本的一步，却在一开始就让他束手无策。
灶房中充斥着满屋呛人的黑烟，谢识用袖子捂了口鼻,一筹莫展地用手中的火钳拨拉着灶膛中的柴火，可除了弄出一股黑烟呛得他不停咳嗽，火却一点没见着。
他本以为自己曾读过几本食谱,平日里做些家常便饭定是不成问题，可却从没想过，自己竟会被生火难倒。
怎么当初在山洞里看唐晓棠生堆篝火都那么容易,到自己手上,就成了这幅鬼样子。继耕田一事后,谢识再一次收获了新的挫败。
唐晓棠拎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时，老远便见着自家隔壁的院子冒起一股黑烟，像是失火一般。
她一时间也管不得那么多，当即扔了锄头，回家提了水桶打了水就往隔壁院子冲去，正好撞见灰头土脸的谢识踉跄着从灶房里出来，咳嗽个不停。
“屋里着火了吗？”她着急道。
谢识没料到她会出现，匆忙用袖子擦了下脸，“没有，我只是打算烧火做个饭吃。”
谢识总是束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此时松散了不少，脸上、手上都沾了黑灰，眼睛被烟气熏红。他用袖子擦完脸后，衣袖上的黑灰直接抹到了两侧脸颊。见到此情此景，唐晓棠没忍住笑出了声。自认识他以来，可从没见过谢识这般狼狈的模样。
谢识停住擦脸的手，一瞬不瞬看着她，“你笑了。”
唐晓棠恢复记忆后，在他面前就算是笑，也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他回溪山村后更是连句完整话都没听她说过。此时见到唐晓棠的笑容，谢识竟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滑稽模样有何不妥了。
唐晓棠闻言收回笑容，放下手中提着的桶，“生火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烟，你的柴火是不是太湿了？”
谢识沉默，他家现有的柴是学堂里的孩子的父母给的，他们不曾和他说过柴火要晒干才能用，谢识便也不知道这件事。
唐晓棠用怀中的帕子沾水打湿后捂了口鼻进到灶房，先将门窗都打开，把满室的黑烟放出去，这才去看灶膛中的柴火。
“嗯——”唐晓棠一时无言。先不说这柴是不是湿柴，就按谢识这一股脑的塞法，这柴能燃起来才有鬼。
她几下将灶膛里的柴火扯出来，泼水打湿熄灭，断了黑烟的源头。又看了看堆在一旁的剩余柴火，“前段时间雨水大，这些都得等太阳出来晒干了才能用。”
谢识感觉自己就像个什么也不懂的稚儿，垂首在一旁默默听着，将唐晓棠说的话记在了心里。
唐晓棠说完便利索地出了门，提着水桶回隔壁自己家了。
谢识心中有一些失落，他本想趁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多和唐晓棠说几句话的。
“算了，来日方长。”他摇摇头，折腾了这么一阵，腹中明显感到了饥饿。他心中盘算着要不带些钱再去乡正家里蹭一顿饭。
正当他准备去换身衣服洗把脸出门时，却惊讶地发现唐晓棠抱着一捆柴火和一些干草又回来了。
“我家干柴火还有多的，分你一些。”她将木柴放在谢识院中，刚准备走，犹豫了一下后又倒回来，“算了，我教你怎么生火。”
“好。”谢识忙点头。
唐晓棠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熟练地引燃了一小团干草丢进去，随后又挑了几根略细一些的木柴丢进去慢慢等它们燃起来，“一次不能塞太多，等燃起来了，再把大块的柴放进去。膛内要一直留着足够的空间，如果想要火燃得特别旺，就拉这边的风箱，但那样就会很呛人。”
“我记住了。”
灶膛中暖黄的火光映在唐晓棠脸上，显得她的脸部轮廓更加柔和，谢识看得微微分神。方才她进来收拾残局时，一小块飞灰落在了她发间，谢识自然而然地伸手想替她拿掉那块灰渣。
唐晓棠感到头上有被触摸的迹象，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谢识讷讷地亮出手指尖拈着的灰烬，“它刚才落在你头发上，我想帮你拿掉……抱歉，是我唐突了。”他看清了唐晓棠眼中一闪而过的防备，心口的钝钝的痛。
唐晓棠匆匆收回目光，看着燃烧着的木柴，拨弄了几下火堆，“生火比耕地简单不少，我也没什么别的好教的，先走了。”她手在衣摆上拍了拍，微垂着头，不再看谢识一眼，离开了谢家的院子。
谢识缓缓地回过味来。听阿棠那话，自己上次在田里的窘迫模样，她一定看见了。
***
谢识家的房屋重新修整好后，原本设在观音庙里的学堂就搬进了他自己的小院里。
每每晨间，唐晓棠便能听见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稀稀落落的读书声。
一群半大点的小孩子，基本全都是正处在想整日撒开脚丫子在田间地头乱跑的年纪，此刻却被家里人拘来小院里上学，自然是不怎么情愿的，读起书来调子拖得老长，一口气读完的字愣是拖足了五口气。
祝枝毫不意外会是如此，“这村里的孩子就没几个好学的，他这学堂估计开不了多久。”
就连村里送孩子来念书的大人，大多也不是真想让自己孩子跟着学到些什么，只是觉得有个不花钱的地方帮自己看着孩子，能省不少事。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己大字不识不还是照样活到了现在？
读书求学是不少读书人眼中改变命运的康庄大道，但对于溪山村里这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来说，却是遥远而虚无的存在，远不如今天多吃一碗饭更实在。
唐晓棠对此深以为然。当初一开始祝枝教她识字时，她便不愿意坐下来好好学，总觉得这些东西学来这辈子也用不上。后来也是因为想看话本，才努力让自己静下来。
但她心中还是默默地希望隔壁院中的孩子能静下来好好学，以她自己的经历来看，读书识字这些东西平时可能觉得无用，但学到脑子里的东西慢慢就会变成自己的，潜移默化中能使人改变，而且总有什么时候它们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她脑中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一想到话本，唐晓棠心里就突然浮现出丝丝失落来。
回溪山村的决定她从不后悔，可唯有一件事令她觉得可惜——以后可能很难再读到溪山君的新作了。
以溪山君作品的受欢迎程度来看，等她得到消息从村里赶去县城，估计连书的影子都瞧不见一个。
唐晓棠颇为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祝枝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自己只是提了一句谢识的学堂可能办不了多久，小妹竟会如此失落？难道她的心里其实还是牵挂这谢识的？
唐晓棠没明说，祝枝也不方便多问，有些事，越问可能越会往她不太情愿看见的方向上发展。
***
谢识讲完一段，果不其然发现下面坐着的孩子中，除了那一两个真心好学的，其他的要么睡眼朦胧，要么像凳子上放了针一样，屁股挪来挪去，你掏我一下，我回你一爪的，反正就是不安生听课。
刚开始来时这帮孩子心里还有点怕，可很快就发现这位先生不像自己父母一样动不动就采取武力镇压，看上去文弱和气，很好欺负的样子。出于对父母的畏惧，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反抗谢识，可是走走神不听课什么的谢识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他用书页掩住唇，轻轻笑了笑。这帮孩子，还真以为自己治不了他们了？
他用书卷点了点，“唐德宝，王胜，你们两个站起来。”
被点名的俩男孩面面相觑，随后又很快“哼”地一声别开头。
谢识缓缓道：“刚才我教的那篇文章，你们俩各自复述一遍大意，谁说得更好，我就认同谁更有能耐。”
夫子对于学生，特别是对于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讲，或多或少代表了一种权威，他们可能对所学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并不意味着夫子说的话没什么分量。
特别是对这两个本就处处争风头的小男孩来说，谁能率先得到夫子的认可，谁就能得意地挺起胸膛说自己赢了。
想虽是这么想的，两孩子却谁都没主动开口回答。他们心里都有些虚，方才是真没怎么听讲，此时编都不知道怎么编。
谢识看出他们的心思，缓缓道：“你们可以寻求各自的伙伴帮忙。”
唐德宝和王胜的眼睛“唰”的就亮了。他们两个都是孩子王，各种领导着一个小团体，平日里经常互相看不太顺眼，谢识特地选他们两人，就是看中他们处处都想一争高下的劲儿。
后面的事几乎不用谢识再多费心，唐德宝和王胜各自在自己的小团体的帮助下拼凑出了答案，王胜的队伍中由于有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最后的答案便更完整些，得到了谢识的肯定。
王胜自然是想要趾高气昂地嘲讽唐德宝，谢识便接着说道：“这样的小比试，以后会经常有。这次输了，下次可以找机会赢回来。”
本来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下去的唐德宝瞬间挺直了胸膛，“你们等着，下次肯定是我赢！”
王胜也瞪了眼睛，“你做梦吧！我就是比你厉害！”
谢识没有去阻拦他们的较劲，悠然自得地翻到下一页书，等他们声音小些才说道：“现在开始接着讲课。”
孩子们一改方才没精打采的模样，斗志昂扬的坐直了身体，认真地听谢识讲课。
等日头西斜了，谢识放孩子们各回各家，讲了一天课，他的嗓子也有些累，倒了碗水喝了润嗓。
歇息一阵后，他慢慢地整理起案头的书稿来。
厚厚的一沓，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谢识将书稿装进信封中。
由于前段时间忙不过来，溪山君这个笔名好久没用，也是时候刊印个新话本子给阿棠看着解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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