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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是湖笔。
纸是宣州所产，一两银子一张。
砚台则是他们苏城所出的，亦是价值不菲。
莫说普通学子，就是京城里那些大官也未必用得起。可苏家就是轻易地拿来给一个五岁小娃儿画画用。
说是画画，但前世苏宝儿这个年纪大字不识一个，画的画也如鬼画符。
想想那时候一笔下去一两银子就没了。一下午的时间，她能费掉近百张纸。苏宝儿觉得心口疼，直觉这日子过得太奢靡。
苏宝儿跪在凳子上，小胖手有些费力地握着笔杆子。姿势看起来有些笨拙，但笔尖下流泻出来的字迹却是端正清秀。
“小姐您的字写得真好看。”
丹朱在旁边一边磨墨一边歪着头傻笑。
春桃正背对着坐在窗口绣手绢，闻言转过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小姐这么小哪里会写字啊。也就是丹朱这丫头不识字，才会觉得小姐写什么都是好看的。
“小姐，这绢子快绣好了。可为何要在上面绣个‘莲’字？”她指着已经快绣完的帕子一角。
小姐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图样，连绣帕子的针法也与她们以往的不同。绣出来的花样活灵活现倒是新鲜得很。
苏宝儿搁下笔，对着纸张轻轻吹了吹等墨迹干，“你绣便是，按照这样式多绣几条收好了，日后我有用。”
“奴婢晓得了。”
“这花样和针法，除了你我几人断不可往外说记住了吗？就连我娘和哥哥们都不许。”
春桃和丹朱齐声应是。
“小姐像是对夏竹她们生分了许多。”春桃犹豫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她和夏竹秋霜冬梅同是夫人指来照顾小姐的，只不过平日夏竹和秋霜冬梅三人要玩得好一些，倒是隐隐将她排斥了。
可同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春桃还是念着姐妹情的。
苏宝儿抬起眸来。
那一刻春桃感觉面前的小姐似乎变了一个人。
那眼神中的坚定，决然，哪里像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儿？
“春桃，若我说上月落水昏迷之时，做了一个梦——”
她便把前世种种当做一个梦境说给三人听。苏家的落魄，苏城的沦陷……
当然，在提到未来暴君时，只用“新皇”称呼。毕竟正主儿正在旁边，她可不想将来秋后算账说她背后说暴君的坏话，把她拉出去把脑袋砍了。
春桃越听越是心惊，小脸煞白。
“小姐，这——这梦里的事怎可能是真的？”
眼角余光却瞄到桌上放着的纸张，上面清秀的小楷让她整个身子为之一震。
后脊爬上一股刺骨的寒意。
苏宝儿掀了掀唇角。
她本就没想瞒。
先前刚重生还未适应，如今理清头绪知晓她要做什么，身边若是没有几个知根底的，做起事来始终不方便。
且春桃伺候她日常起居，就算她不说，她也早晚会发现不对劲。
“春桃，黄粱一梦也好，重活一世也罢。我是断然不可让那些事再发生在我爹娘和哥哥们身上。”
“若是你害怕，我可以放了你的身契，求母亲给你寻一户正直清白的好人家，远远地离开这苏城。”
“小姐说的哪里话，奴婢怎会离开小姐？”春桃红了眼眶。“当年若不是夫人心善收留了奴婢，奴婢早就被爹爹卖进醉花楼了。夫人和苏家对奴婢的恩情，奴婢一生一世都偿还不完。小姐莫要说这种话了，这是在折煞奴婢。”
“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在常人眼里或许有些不择手段……”
春桃一颤，还是咬牙道：“奴婢相信小姐是为了苏家好，奴婢信小姐。”
这便够了。
苏宝儿赞赏地看着眼前的小丫鬟。
春桃今年也就十五岁，要她一下子接受她这个五岁的小小姐换了个二十多岁的灵魂也不容易。
且让她消化消化吧。
丹朱自始至终听得似懂非懂，怀里抱着点心盘，傻呵呵道：“小姐是要去打架吗？奴婢可厉害了，小时候在山里连野猪都打不过奴婢！”
“噗！”
苏宝儿被逗笑了。
她可不是要打架么！打的正是这苏城里的“野猪”！
“小姐，您要如何处置夏竹她们？”
苏宝儿看了春桃一眼。
到底是年纪还小，又常在这深闺待着，春桃的心始终是软的。不像她，经历了前世总总，早就心硬如铁。
“放心，我不会要了她们的命。”她拿起桌上写满了名字的纸张，“我刻意冷落她三人，若是她们背后有人，想必此时应当更加迫不及待了才是。”
她想了想，对春桃吩咐：“你去让苏金暗中盯着冬梅和她家里人，若他问起，就说你怀疑冬梅手脚不干净。”
“可金大哥是二公子的人，哪能听奴婢的？”
苏宝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去吧，他会听的。”
春桃一头雾水地去了。
苏宝儿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神情暗了下来。
前世春桃和苏金彼此心悦，她娘也许了他二人的婚事。可当时世道正乱，他俩的婚事便一拖再拖。
之后他们家被陷害落魄，二人一直追随。再然后，苏金在市场上失手打死了人。害得她二哥入了狱，连辛苦多年考取的功名都被夺了。
苏金羞愧难当，在狱中自尽了。
春桃在家听闻此消息，没有哭闹。只是第二日就默默梳上了妇人的发髻。
她要为苏金守一辈子寡。
苏宝儿感激这二人的忠诚，同时也心酸他们有情人终阴阳两隔。
现在回想起来，苏金当时在市场上打死人这件事也颇有些蹊跷。
彼时她家虽然落魄，但她二哥身上还有功名在。虽然耽误了数年，但他依旧没有放弃做学问。一心一意想等来年春闱一举中榜，为他们家翻案。
莫不是，威胁到了谁？
苏宝儿思考片刻，又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最后笔尖向上移动，落到最当前的“祝家”二字上，画了一个圈。
身后有一瞬的凉气袭来，她豁然转头，目光凌厉。
却对上了少年暴君漆黑忐忑的眸子。
“主人。”
“阿昭，你在做什么？”
顾昭低下头，沉默地抬起右掌展开，里面是一只死蛾子。
“有虫，主人不喜欢。”
少年闷声回答，苏宝儿竟然还从他声音里面听出了一点点的委屈。
她惊讶地看着他，越来越无法将眼前这个像狗狗似的少年和未来凶残的暴君联系在一起了。
“谢谢阿昭。”
她抿着小脸，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顾昭抬头，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只觉得，只要主人一笑，就是让他现下去死都无妨。
“阿昭可识字？”
苏宝儿看着自己桌上满满当当的人名，那里面有前世害过她家的。亦有前世与暴君相关的人物。
顾昭茫然地看着她，摇摇头，“不识。”
未来暴君，怎可以是个不识字的文盲？
于是苏宝儿脑子一抽，下意识地蹦出一句，
“那我来教阿昭认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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