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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和前夫刘杰离婚的理由说出来有点可笑,也是因为一条虫子。
那天,她正在客厅摆弄从院子里摘下的鲜花。插花是一门艺术,她以向日葵作为主花,搭配花头小、花茎纤细的金光菊,空隙位置插入鼠尾草,再点缀一些紫色的铁线莲,鲜亮又轻柔。作品完成,她左右端详,忽然,一条黑色的软体小虫从花心里爬出来,懒洋洋地蠕动着。林琅的心骤然缩紧,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把花瓶一推,惊慌失措地喊起来:“啊啊!救命啊!”
刘杰经过,看着她夸张失控的样子,鄙夷地扫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一把抓起那束花,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他再次经过她时,说:“可笑!”
他语调平稳,但流露出很深的厌恶。林琅惊魂未定,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心里先泄了气,觉得没意思,刘杰也不等她说什么,提着公文包出去了,关门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响,在那个平常的早晨,那个声音显得空旷又辽远,在楼道里回响。她蓦地一惊,觉得四周静得可怕,觉得自己的婚姻也静得可怕,对着山谷骂一句,还能听到个回音,对着水面扔个石子,还能打个水漂,可她的家里,连架也吵不起来,谁扔一把刀过来,对面的人和血吞了,也不屑多说一句话。
两个月?三个月?或者半年了?她也记不清了。从生下雅雅出院,他就主动分房睡了,说是怕吵,那两年也是他晋升的关键时候,中国的女人们,难免有叫夫婿觅封侯,夫荣妻贵的想法,林琅也不愿让他分心,宁愿自己辛苦一些。刘杰在城市规划局上班,后来也如愿提到副处级,可谓年轻有为。孩子长到一岁,断母乳,被接到外婆家,夫妻俩才在产后第一次过夫妻生活。她一人躺在床上,心头惘惘的,像是什么地方漏了个大洞,风朝里面灌。。
生活中多少事都是如此,看似把主动权交给你,其实你根本没有选择。
看到他和女上司的聊天记录,她很平静,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想,终于有一个掷地有声的理由了。聊天记录里,他们蜜里调油,他为讨好情人,恬不知耻地曝光了自己老婆的隐私—她的脚长得最难看,有大脚骨,夏天都不敢穿露趾凉鞋,呵呵!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不能容忍他在另外一个女人面前这样谈论她。她坐在客厅,听着浴室里水流哗哗的声音,手指从颤抖渐渐恢复平静,心头也静静的,像风暴刮过的天空。
她和他谈离婚,他也很平静,坦然承认,敷衍地说:“是我不对,你要怎样,都听你的。”
他再次把主动权交给了她。
她没得选择。
离婚扯皮了一段时间,是因为财产,她要孩子的抚养权和房子,房子他不给,说这是自己婚前凑钱买的,还房贷也是他,他的无耻让她吃惊,她质问他:“你的钱还房贷,那我的工资呢?”他不屑:“你那三瓜俩枣,还不够你造,买花买衣服买香水买茶具买咖啡杯买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可笑!”
她竟无言以对,因为她也觉得自己可笑。
扯皮的日子她还如常上班,送孩子上幼儿园,收拾房间,打理花园,从花园里剪了花来插瓶,那只跑出虫子的向日葵,就是她从花园里采的。她要这个房子,并不是贪恋财产,只是她对这栋房子太有感情了,家里的一块窗帘,一块桌布,都是她精挑细选,用心搭配;房子是一楼,当初开发商赠送了三十平米的花园,从清除杂草,平整土地,设计造型,做硬化,选踏步石,种植,每一步都是她亲力亲为,为了买一棵风车茉莉,她亲自开车从郊外拉回来,枝干粗糙,划破了她的手。她舍不得这个房子。
男人更舍不得,这是他真金白银买的,当时掏空了父母的家底,借了大姐五万,岳父又给了五万,才买下这个房子,现在房价涨了,他怎能拱手让人?这个人是他孩子的妈也不行。
那条虫子彻底击溃了她,它像一个暗示,一个隐喻,多像她的婚姻啊!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藏污纳垢,虫蛀了心,早已空了。
她不扯了,她退让了,一天都不想忍了。
也许是良心不安,他主动提出给把车子给她,再给她十万块补偿,算是房子的差价,车子已经开了五六年了,林琅单位远,多是她在开;至于十万块钱,他又说,他其实也没什么钱,钱在基金上,等等,等时间到了卖了就给她。她只求速战速决,随他去吧。
去办离婚手续的时候,到了民政局门口,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又很勉强,敷衍地挽留道:“要不,算了吧!我跟她已经断了。谁还不犯点错?谁家不是这么过的?咱俩各退一步。”
谁家不是这么过的?不,我就不这么过;各退一步?我还往哪儿退?她气极反笑,平静地说:“进去吧!”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瞬间,她依然很平静,胸口有一口郁气终于艰难地娩出,是身轻如燕的感觉,太好了,以后再也没有人嘲笑她做菜时精致的摆盘是瞎讲究,再也不会有人说她喝咖啡是荷花不开瓣——装蒜,再也不会有人说她买的花不如两斤排骨实在,再也不会有人说她虚头巴脑、装腔作势了,再也不用了。
她在孩子的幼儿园和自己单位的中间地带租了一套一居室,然后把自己和雅雅的东西从家里一点点整理搬出来,她的各色咖啡杯,脆弱易碎,宜轻拿轻放;雅雅的衣服,绘本,芭比一个都不能少。搬东西的时候他不在,临出门的时候,看着花园里那些花草,她忍不住给他发了个消息:“记得给花浇水。”
发完她又懊恼,觉得多余,只怕他又要讽“可笑”。
她开着车子走到半路,他回她信息,只有一个字:“嗯!”薄情至此。
她把东西归置好,花半天时间打扫。房子的原主人留学去了,房龄还新,装修得雅致清新,林琅买了一块枯粉色和灰相间的窗帘挂上,把雅雅的芭比一个个摆好。
下午,她去接孩子。这么多天,她一直踌躇着怎么对孩子说这件事,这是一件艰难的事。
雅雅出来了,像花蝴蝶一样扑向她。她先带孩子去吃了冰淇淋,然后慢慢告诉她:“妈妈和爸爸要分开了,不在一起住了。”
“为什么?”
“因为我和爸爸在一起不开心了,他也不开心了,如果不开心,就不可以在一起生活了。”
孩子舔了一口冰淇淋,瘪瘪嘴,说:“雅雅也不开心,你们都不说话,雅雅也不开心。”
“我们新家的壁纸上有一座城堡,我把你的帐篷也带来了,从阳台上可以看到湖,周末了妈妈可以带你去划船。”
“好啊!我可以现在就去新家吗?”小孩子心性,很快被她描绘的新生活吸引了。
她开着车,朝租屋的方向驶去,感到隐隐的幸福,模糊的快乐就在前面。
路上,孩子又问:“妈妈,我以后还可以见到爸爸吗?”
她的心陡然一酸,从那模糊的快乐里瞬间跌落,声音闷闷的,说:“可以,当然,随时。”
离婚两周后,娘家父母知道了。那天是个周末,她像往常一样,带雅雅回父母家吃饭。席间,雅雅说:“外婆,我的新房子里有个城堡,粉色的城堡。”
父母听到这话都一愣,把不解的目光投向林琅,母亲问:“什么新房子?你们买新房了?搬家了?没听说啊!”
林琅放下了筷子,迟疑了一下,说:“我离婚了,租了个房子,搬出来了。”
饭桌上忽然安静下来,父亲抬起眼皮,冷冷地盯了她几秒,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放下,说:“胡闹!”
有孩子在侧,林琅不好辩驳解释,就当没听到似的吃饭,给孩子夹菜。
下一秒,父亲又把目光转向母亲,说:“都是你惯的。”
母亲也不辩驳解释,尴尬地干笑着,仍给他夹菜,小声说:“先吃饭,吃饭。”
这个家向来如此,孩子们若出息了,成绩好,聪明,父亲都会乐呵呵地邀个功:“随我,这娃随我。”要是谁做错了事,成绩退步了,他就会指责妻子:“都是你惯的。”
大家各怀心事地吃完饭,雅雅在客厅看动画片,林父黑着个脸回屋去了,林琅和母亲一起收拾厨房,她平静地说起婚姻里的龃龉,起伏,暗礁,搁浅。刘杰以前总说她矫情,说好听点就是文艺,她讲这些痛苦也是文艺的,有时像在写散文,落笔散淡,给母亲倾诉,有虚有实,藏着掖着,有些话,不能说透;有时像写小说,有场面,有细节,才能打动听者。说到伤心处,她觉得泪腺酸酸地疼,似要流泪,被她抑住了,母亲擦了擦湿答答的手,一只手抚上她的肩,像拍抚似的,说:“妈哪里会想到,把你如珠似宝疼爱着长大,到了婚姻里,却吃了这么多苦,妈吃过的苦,你又吃了一遍,说什么也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林琅第一次听到母亲对自己的婚姻也有怨言,当年父母的爱情传为佳话,她一直以为母亲很幸福。
“妈!你……”她诧然看着母亲。
“回来吧!和孩子回来住,只要妈在,这就永远是你的家。”
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淌下来了,她忙转个脸,用手背抹了一下。
“不行,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夫妻俩闹矛盾,做父母的不要掺合,叫她回来住,就是给她撑腰,激化矛盾。”父亲不知何时端着水杯进了厨房,先呵斥妻子。
“爸!?”林琅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感觉不认识他,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胡闹,不是闹矛盾,我离婚了。”
“离婚还能复婚。退一步海阔天空,给对方一个台阶,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他训导女儿,还拿自己做模范婚姻的榜样,说:“你看我和你妈,时不时也拌个嘴,现在不是很好吗?”
不过,父亲的话很快被打脸,母亲拿眼白翻翻他:“好什么好?那是你觉得好。”
父亲没好气:“你就好好惯吧!你教出的好女儿。作吧!身在福中不知福,到手的福气拿脚踢,我们林家还没出过离婚的人,丢人现眼。”
“爸,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离婚?你怎么那么肯定我是身在福中?”
“那还用问吗?谁家过日子没点磕磕绊绊?婚姻,就是恒久忍耐,一有不遂心的事就离婚,那这个社会不乱套了吗?你考虑过孩子吗?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林琅心里哀哀的,父亲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打断了他,声音沉滞,但语气是坚硬有力的:“我想先考虑考虑我。”
“你这就是自私,不负责任,你让我们的老脸往哪儿搁?”父亲抬高了声音,像他在课堂上训斥学生一样。
母亲拉了拉林琅,林琅委屈,不管不顾,不知哪里来了股勇气,反唇相讥:“脸放哪儿?脖子的上面,头的前部,还能放哪儿?”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听听。”父亲气得手里的水杯在哆嗦,指着林琅斥道:“怎么?你还觉得离婚上了光荣榜?很光荣是吧?你一人光荣吧!我丢不起这人。”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咬着唇,心绞成一团,母亲左右为难,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婆娑着她的后背,小声地劝说:“都少说一句。”
林琅咬牙切齿道:“离婚不是上光荣榜,可是也绝不是钉上了耻辱柱。你放心,我不会回家来住丢你的脸的。”
孩子被争吵声吓到,跑过来抱住林琅。
那天在父母家的不快很快被忙碌冲散。在儿女们心里,都曾被“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洗脑,隔些日子母亲叫她回家吃饭,饭桌上生硬别扭一会儿,孩子在大人之间打闹欢笑做纽带,彼此给个台阶,这事就算过去了。
春节前的一个周末,和兄嫂在父母家聚上了,谈及过春节,嫂子多了句嘴,说:“听说离婚的女儿在娘家过年不吉利。”哥哥连忙夹一块排骨往嫂子嘴里塞。
倒是父亲这次开明,说:“啥吉利不吉利,都是迷信。”
林琅心里翻过一个小小的欢喜,像是一团灰烬里,跳出了一个小火苗,下一秒,却听父亲话锋一转:“不过就是进进出出被邻居说几句闲话,亲戚来了被议论几句罢了。”
她知道再说下去下一句就该是“我这老脸往哪儿搁?”,为了让父亲的脸有地方搁,她连忙说:“过年我出去旅游,早都定好了,先带雅雅去上海迪士尼,然后去云南。”
母亲端着果盘出来,正好听到林琅说过年去旅游,举双手赞成,说:“旅游好,出去散散心,人也舒坦,孩子还能长长见识,过年走亲戚最没意思了。”
这就是一个失婚妇女过年期间来云南旅游的全部原因。她的旅途挺愉快,住的是星级酒店,高档民宿,吃到最鲜美的菌菇火锅,洱海的云和别处不同,雅雅在白族人家学扎染,得到一块蓝底白色小海豚作品,即使经历了刚才的小插曲,此时此刻,她依然觉得这是一段精彩的旅程。她一定要证明这旅途精彩纷呈,舒心洒脱,才不让流落在外的凄惶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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