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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云南特色民宿,入户是一个中式影壁,穿过回廊,步步有景,大厅的设计杂糅中式复古和云南民族特色,清雅又奢华。中式水晶吊灯晃得陶夭夭眼花,看到前台明码标价的房价,她咂舌,面露难色,林琅迟疑了一下,说:“我订的是套间,外面有一个罗汉床,你要是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而且,我晚上睡觉不打呼噜。”
楚慧闻如同回家了一般,熟门熟路地和老板、前台服务员打招呼,安排她的客人入住。一起经过回廊时,楚慧闻忽然眯着眼睛打量陶夭夭:“总觉得看你面熟,在哪里见过。”
陶夭夭自嘲:“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嘛!”
回廊直通客房,大家各自回房,楚慧闻邀请:“一会儿在露台有个烧烤bbq,你们一起来哦!”
林琅和陶夭夭欣然答应。
回到房间,林琅给手机充上电,刚开机,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怎么关机了呢?又没电了?”
她语气轻松地解释着,当然没有提起撞车的事,又叫雅雅过来,给外公外婆说“新年好”,孩子接过电话,一声奶声奶气的“新年好”,老人的心都化了,父亲在电话那头低声说:“你妈做了许多蒸碗,都是你爱吃的。早点回来。那个,嗯!我上次也不是那个意思。”
这算是示好?或是道歉吗?她心里咕嘟咕嘟一下,像金鱼吐了个泡泡,就开心起来,大声说:“爸爸妈妈,春晚开始了,可别错过你喜欢的小品,我回去给你们带鲜花饼。”
不知谁打开了电视,春节晚会开始了,开场舞满屏花红柳绿,喜气洋洋,雅雅在车上睡了一觉,现在又精神了,跟着电视扭啊扭;陶夭夭早已放下行李,一惊一乍地向露台奔去——窗外就是洱海,露台与洱海相接,上置一个高大的秋千,荡起来,仿佛要飞到到水云深处去。许多人来此地打卡,穿一件仙气飘飘的长裙,坐在秋千上拍照,宛若仙女。
陶夭夭也坐到秋千上荡呀荡,像个小孩子,雅雅看见了,也要荡,两个人争起来。
——“这是仙女的秋千,我是小仙女,我坐。”
——“我是大仙女,应该我坐。”
——“我妈妈才是大仙女呢!”
林琅笑道:“这里要穿长长的纱裙拍照才有感觉,快把你的毛衣脱掉,换件衣服,我帮你拍照。”
陶夭夭就翻箱子去找衣服,不过她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衣服,多是卫衣牛仔,还都是便宜货,唯一略上档次的,还是之前做置业顾问时买的工作装,高级灰鼠色,立体修身的剪裁,腰部别有心机地做了风琴褶皱,给职业装平添几分柔美。当时入职定工作装要收押金,她好不肉痛,离职时双方搞得面上不好看,押金也不给退,她就把衣服拿回来了,在她一堆廉价衣服里,这件工装竟然成了压箱底的好货色,出来旅行,她带上了它。
她换好衣服,林琅叹口气,还是觉得差强人意,忍不住说:“女孩子啊!要对自己好一点,多买一些漂亮衣服嘛!”
陶夭夭也叹口气,夸张地在秋千上摆了几个poss,说:“我也想多买点漂亮衣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要还房贷,只能先紧一紧自己。”
她又说到房子,说这种话时,虽然还是在哭穷,但是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自豪。陶夭夭自己也觉得奇怪,自从买了那个房子,她和人说话,离题十万八千里都能扯到房子上去。
林琅就顺口一问:“你买哪儿的房子?”
“芳菲苑,三期,现在才盖了两层。”
听到芳菲苑,林琅眼睛一亮:“我也住那边,一期。”
“这么巧啊!咱们真有缘。”
说话间,楚慧闻在外面敲门,在外面喊:“快点出来啊!我们开始了。”
……
来到楚慧闻的地界,里面别有洞天。她和朋友订了这里最大的复式套房,装修中西合璧,客厅挑空,有壁炉,火正燃得毕剥作响,落地窗外,竟然有一个恒温游泳池,其中的一位外国友人正在游泳,露台上,炉子已经支起来,帅气的服务员小哥哥正在帮忙烤肉。
楚慧闻看到陶夭夭,眼睛一亮,脑海里那台搜索引擎高速运转着,她想起来了,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芳菲苑卖房子的那个姑娘?”
陶夭夭也认出来了。刚才楚慧闻是长卷发,又在外黑灯瞎火的没看仔细,回到屋里洗漱一番,取掉假发,现在又变成了干练的短发,就是她。她也脱口而出:“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买别墅的富婆。”
楚慧闻马上故意沉沉脸:“叫姐姐,小姐姐。”
三个月前,陶夭夭还是知名房企xx某售楼部的一名职业顾问,她做置业顾问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想以最优惠的内部员工折扣给自己买一套房子。楚慧闻是她接待的第一个客户,也是一个大客户,开口就要看二期的独栋别墅。陶夭夭是个新人,激动得话都说不圆,经理一看,稍稍使个心眼,就把她的客户截胡了。那套别墅五百万,提成不少呢!陶夭夭一边暗恨自己无能,一边又对经理怀恨在心,暗戳戳地想要伺机报复。眼看着眼前这位小姐姐全款付款,办完手续签完合同,隔了几天,经理约小姐姐密谈,提出以高出原价一百万的价格回购那套别墅,楚慧闻说回去考虑一下。五百万眼睛不眨一下买下别墅已经让陶夭夭眼红了,现在还没捂热,只要倒个手就白赚一笔,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还考虑什么?陶夭夭留了个心眼,隔日趁着端茶倒水之际,听到经理和几个高层开小会,说什么“限购新政下来,房价要飞涨”,“捂盘观望”,她好像懂了。所谓小道消息,内部消息,往往就是纶音圣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隔两天楚慧闻再来,陶夭夭殷勤接待,被经理挡下了,趁着经理去拿回购合同,她又端茶进去,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还是说不圆,什么“一带一路”重要城市,落户政策宽松,限购新政,外企入驻,一大堆理由,总之楚慧闻最后听懂了,这房不能转,转了她损失的不止一百万。来自甘肃农村的陶夭夭脸上仍有淳朴的乡气,楚慧闻经过思考,选择了相信,当经理再进来时,她反悔了。
“那个事,还要谢谢你!你说得没错,现在很多楼盘捂盘惜售,确实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你还在售楼部吗?我解释几个客户给你。”后来楚慧闻还咨询了几个业内的朋友,都和陶夭夭说法一致,现在,房价确实已经在悄悄上涨了。
陶夭夭的目光垂下,叹了口气:“不在了。我辞职了,我现在是无业游民。”
提到失业,陶夭夭难免焦虑,不过她很快安慰了自己,笑道:“不过我也没亏,本来我去那里上班,就是想能不能以员工价给自己买一套房子,现在房子也买了。不亏。”她接过楚慧闻递过来的红酒,故作姿态地闻了闻。一想到她的房子,陶夭夭就能马上陷入美好的憧憬里。她想,过完年再找份工作,攒点钱,房子好了,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装修,谁也别指责她品味差,自己的房子,想干嘛就干嘛,对物业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意见,不用看房东脸色,周六可以到旁边的商场逛一逛,里面的导购小姐都化着精致的妆,她们和商场里的金碧辉煌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璀璨夺目的“都市感”,这个词是陶夭夭发明的,是一个农村孩子对都市的贫瘠幻想。现在她把幻想落到了实处,用一套小小的房子,与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产生深刻的链接。
房子的话题让林琅也蠢蠢欲动,她调侃道:“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说不定也能给我内部折扣买一套房子。”
“你没有房子吗?”陶夭夭有点意外。
“我,呵!……”林琅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对刚刚认识的人谈私事。
“她啊!离婚了,自己带孩子在外面租房住。”楚慧闻快人快语,一语道破。这些年走南闯北,接待形形色。色的客户,她惯会识人,刚才在路上她就看出来了,一个女人大过年的带着孩子出来旅游,大多是夫家没有了,娘家回不去。
林琅解嘲地笑了笑:“对,离了,离了好,自在。”
楚慧闻举起杯:“来,姐妹!为单身干杯。珍爱生命,远离男人。”
她的国际友人也过来捧杯,说着侉里侉气的中文:“别提男人,不吉利。”
提起渣男,陶夭夭正有一肚子苦水要倒。她把酒一饮而尽,咬牙切齿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是五年前。五年前她就住在一个叫八里村的城中村。她住的是一幢五层小楼,房子挤在一大片参差不齐的小楼房里,接踵摩肩,窗户不敢推开,推开就是一家小餐馆的油烟管道。那时候她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住在那里,是因为便宜,离地铁近,每天早上,她随便在巷口买个煎饼果子吃几口,就拾鞋揣帽子地朝地铁里赶,有一个站务员小哥哥总会温柔地说一句“别急”。上班要穿高跟鞋,有一次跑得急,高跟夹在扶梯缝缝里,那个站务员过来帮她,把鞋子取出来后又扶着帮她穿好,她的心颤抖了,马上爱上了他。后来两人就谈起了恋爱。那男孩是本地人,地铁站务员的工作也是有编制的,虽然他有点胖,但在他妈眼里是块宝。男友的妈嫌她外地人,没编制,不漂亮,明里暗里反对着。
说到不漂亮,陶夭夭有点窝心,不甘地问:“我丑吗?我真的丑吗?”
楚慧闻向来快人快语,喝了点酒,更是口无遮拦,打量了陶夭夭一番,认真地说:“你不丑,你只是穷。”
陶夭夭倒不介意别人说自己穷,哭穷是她的特长,评价她穷,不正是和她达成了共识吗?但她想辩辩这个理:“丑和穷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吧!丑是穷的衍生品,丑是穷的镜子,穷让人气质疲惫自卑畏缩,吃不好,睡不好,焦虑,皮肤泛黄,就丑。”
听着楚慧闻的话,陶夭夭不自觉地挺直了松弛地背脊,又跑到镜子前左右照照:“哪里畏缩自卑了?我很自信的好不好?”
“自信不是口号,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精神状态。你看你穿的什么啊?出来旅游,怎么把工装穿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里的客房服务员呢!”
楚慧闻这番话可真不见外,陶夭夭再怎么皮糙肉厚没心没肺也被刺痛了,她又仰脖饮了一杯酒,眼泪忽然刷的一下淌下来,带着一丝哭腔,一丝示弱,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人家现在失恋了,又因为给你告密失业了,你那个事,被我搅黄了,经理很生气,把我辞退了,失恋又失业,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失业?告密?因为我。”楚慧闻没想到她失业是因为她。
陶夭夭喝得有点上头,但其实心里很清醒。她留了个心眼,趁着这个话茬,把失业的责任全推到“告密”那件事上,其实她离职的原因和告密事件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刚才一见面她就看出来了,楚慧闻这个女人,非富即贵,叫她欠点人情,攀上关系,没坏处。
楚慧闻很意外,也有点愧疚,莫名地就欠了这么大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怎么还?失业,就需要找一份新的工作,找工作没那么容易。她把关系网里那些可能招人的单位公司迅速过筛了一遍,最后发现,她的旅游公司倒是缺一个人。但是,她对陶夭夭了解不深,她的公司招聘一个员工向来都是层层筛选,过关斩将的,她有自己的原则,任人唯贤,举贤避亲,她对陶夭夭了解不深,这个人若不适合这个岗位,天王老子也不行。她晃动着酒杯,莞尔一笑,说了句:“面包和爱情都会有的,工作和男人都会有的,等回西安了,……“
她迟疑了一下,顿了顿,说:“等回西安了,我请你吃饭。”
说着,便要举起杯与众女捧杯,并放声唱起歌来:“明日的酒杯莫要再装着昨日的伤悲,让我们举起杯,跟往事干杯!”
楚慧闻的反应,让陶夭夭始料未及,她因她而被辞退,得来的报恩就是请吃大餐?真不地道。想到下个月就开始还房贷,自己失业朝不保夕,婚事也告吹,无依无靠,她焦虑得心里都要长褶子了。
林琅一直招呼着雅雅,但默默地听着陶夭夭的嬉笑怒骂,花式吐槽,她对她在售楼部工作和买房的事感兴趣。
“你买的多大的?买时是多少钱一平?芳菲苑还有房子吗?”
陶夭夭已经醉了,脸红扑扑,眼神迷离,但一提起房子,眼睛就亮起来,说起来滔滔不绝:“八十平,两室,一房一价,均价五千,你知道吗?我住城中村住得够够的了,要住吐了,我再也不想住城中村了。我和他一起看了好多楼盘,我喜欢芳菲苑,这边有公园,还有湖,环境好,还有名校,将来小孩上学也方便,说得好好的,我和他都出钱,一块儿买,嘿嘿!我这个葛朗台,可存了不少钱呢!说好一起买房写我俩的名字,一转脸,他悄悄地买了别的楼盘,还写他妈的名字,他妈年纪大了,只能贷款十年,每个月还款压力很大的,以后结婚了还要我跟他一起还。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楚慧闻半是心疼半是讽刺。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陶夭夭激动起来,有点撒酒疯。
林琅忍不住:“就是你以为的意思,唉!”
陶夭夭再也抑制不住,夸张地呜呜哭起来:“为什么这样对我啊?我什么都不要,不要彩礼,不要钻戒,我只想有一个自己的家,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她趴在茶几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号着,抽泣着,笔挺的职业装被揉皱得不像样,林琅给她倒了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她嘴角微微抽搐,涎水顺着嘴角流下来,眉心动了一下,仿佛是做了一个梦。
陶夭夭真的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在一个干涸的河床上赤脚走着,河床上好多硬币,她一路走一路捡,好开心啊!
楚慧闻走过来,拿毛毯给陶夭夭披上,用方言叹了句:“瓜女子。”
屋内温暖如春,壁炉里的柴燃尽了,火苗在灰烬里疲惫地跳动着,十二点的铃声敲响,窗外骤然升起烟花,新的一年已经抵达。旧年宜忧伤,宜颓败,宜迷茫,明早起来,瓜女子们该有一张新的笑脸,宜快乐,宜盛开,宜坚定,因为春天已经来了。
林琅也不胜酒力,有点头晕,走到露台上去吹风看烟花,这时,她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租屋的物业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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