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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暖和了,她穿了一件针织的连衣裙,搭了件带珍珠镶边的外搭,粗枝大叶的气质就全被收拢起来了,人也温婉起来。她没有化妆,只涂了乳液,皮肤上有一些痘印和雀斑,好在年轻,苹果肌饱满圆润,胶原蛋白要溢出来一般。她在某视频平台上有一个作品,给大家示范“见家长妆”,黑紫的口红,欧式的烟熏眼妆,夸张的耳饰,还一本正经地告诉网友,这叫桃花裸妆,那条作品下有几千条评论,都是讽刺嘲笑。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哗众取宠,就像刘姥姥满头插花出丑逗大家乐一般,都是为那碎银几两。
今天是她和前男友约好的见家长日。虽然以前已经见过多次,但这一次意义非凡,她没化妆,不想让他们看出她的重视和紧张,她应该是松弛而自然的,不急不躁的,不用证明什么,她不是被审视的那一个。这是一场心理战。
家长休息区,有一位男家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夭夭已经快出门了,又折返了两步。
这位学生家长是最近她跟单的重要客户。这家孩子的课时不多了,但在这里的学习进步并不明显,该续费了,家长就有点迟疑。平时总是孩子的妈妈来接,夭夭使尽了浑身解数,孩子妈妈就是不松口,现在孩子爸爸来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根据她浅显的认知,男人好说话。
她走过去,给家长倒了杯水,然后攀谈起来。孩子爸爸果然比妈妈好对付多了,认为自己孩子在这里得到了关注,重建了信心,就是不小的改变。夭夭一听喜出望外,抓住这个话茬,顺势聊起了课时和续费,孩子爸爸满口答应,陶夭夭步步为营,问他是刷卡还是支付宝时,那家长却犹豫了一下,说回家和孩子妈妈再商量一下。说罢,他转过头,又继续闭目养神。
夭夭仍不死心。刚才交谈时,听那家长有点鼻塞,还断断续续咳嗽,看上去精神不佳,应该是感冒了。她决定打感情牌。
她到街上的药店买了两种感冒药,再次折返回校区。这一次,这位家长正在剧烈地咳嗽,她适时送来感冒药,家长颇感意外和感动,服下了药,真诚地说:“孩子放在你们这里,我很放心,我回去跟他妈妈商量一下,尽快回复你。”
陶夭夭把心放回到肚子里,虚伪却故作真诚地笑道:“不急,不急。”
从校区出来,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朝男友约好的餐厅驶去。暮春的微风拂动着裙角,她的心情轻松愉悦,生活在朝着好的一面变化着,顺风的时候,踩着单车的轮子都觉得特别轻松。她心里那点小小的紧张被这风也吹散了。
男友家约在一家广式茶餐厅,环境幽雅,包间安静。男友和他父母先到了,见到夭夭,准婆婆有点意外:“夭夭,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那,应该几个人?”她一头雾水。
“咱们是谈结婚的事,你家长辈不来吗?至少,得有个中间人,有些事好从中说合。”
这个问题,夭夭不是没想过,可是奶奶年事已高,一辈子都没出过省,叫她出面不现实,她那个妈,一年见不了一次,忙着过自己的日子呢!陶夭夭就像那野花野草,落地生根,迎风生长,朝东或朝西,都是她说了算。她就笑笑对男友的妈妈说:“不用,我自己的事,我说了算。”
听了这话,男友妈妈的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一种松了口气的的表情,身子塌回沙发座,说:“好,挺好。”
看着夭夭满头大汗的样子,男友细心地给她倒茶,拿纸巾擦汗,问她怎么搞得满头大汗的。夭夭说:“我刚扫了辆共享单车骑过来的。”
男友心疼她,说:“结婚时咱们买一辆车,以后上下班我接送你。”
这孩子不骄矜,纯朴,是准婆婆早已知道的,今日再见,她心里更笃定,这样的女孩好说话,容易妥协,好拿捏,于是把心里那个彩礼预算又降了一些,说:“你们那边,对彩礼有什么讲究没?”
“有……”
夭夭刚回答“有”,男友妈妈已经自顾开始哭穷:“咱们家的条件就是这样,给你们买了房子,老底都掏空了,再办酒席,婚礼,也没几个钱了。你看,两三万行吗?”
夭夭在菜市场和小贩砍价可是一把好手,可谈彩礼,是随行就市,还是哄抬物价,或者挥泪甩卖,她真没有主意。人不是摆在货架上的大白菜,婚姻不是交易,没法定价,她觉得彩礼是一份尊重,这个尊重既要有恰到好处的诚意,还得量力而行的实力。
根据几个结过婚的同学的情况,这东西没有固定标准,有个闺蜜,男方家里给了18万8,还有一个给了六万六,还有一对裸婚,裸婚那个,去年年底离了。
她向男友投去求助的目光,男友也向她投来恳求的目光,小声说:“我爸妈就那点退休工资,攒点钱也不容易。”
夭夭的眼神稍一迟疑,男友妈妈就读懂了,说:“行!那就两万,寓意两心相悦,好事成双。我就知道,夭夭是个懂事的孩子。”
陶夭夭一时有些懵,两万,怎么就和两心相悦扯上了好彩头?
第一回合,陶夭夭妥协。
接下来男友的妈妈谈到了“三金”,婚纱照,婚期,甚至新娘置装费,下车钱,改口费,都谈到了。这些繁文缛节在描述中勾勒出一个世俗但夯实的婚礼,她有点恍惚,真的快要结婚了吗?真的要嫁出去了吗?
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觉得男方家里考虑得周到又详细,那将是一个完美婚礼。
后来,菜上齐了,男友妈妈亲切地劝她多吃点,说:“好好吃饭,多吃点,把身体养好,明年生个孩子,我帮你们带。”
夭夭的脸就红了。
吃完饭,男友说:“咱们的新房你还没看过吧?我带你去看看。”
那个楼盘离吃饭的地方不远,三人就步行过去。一路上,男友妈妈一边控诉房价太高,慨叹父母为儿女一生奔忙,为了给你们买这个房子,掏空了家底。“你们”二字,灌到夭夭的耳朵里,分外刺耳,那个房子明明写在男友妈妈的名下,陶夭夭这一刻却担了一个“给你们买这个房子”的虚名,哑巴吃黄连,为了不打破这一刻的温馨和谐气氛,她只能什么也不说。
到达了楼盘大门口,大门恢弘气派,听说一期已经交房了,男友家买的就是一期。大门口附近的商铺已开了几家,又小吃店,窗帘店,装修公司。他们刚走到大门口,就有一两个打游击的装修工人凑上来,问他们需不需要人手,还有一个小伙子过来发传单,说是附近装修公司的,传单上是最近装修优惠大酬宾的消息。男友妈妈接过传单,一边看,一边叹气:“装修又得一大笔钱,把我敲骨吸髓也不够啊!”
一听这话,男友瞬间孝心爆棚,说:“妈,装修的钱你不用操心了,我有。”
“你有?你挣那仨瓜俩枣,有没有钱我能不知道。”
“我没有,我老婆有啊!”男友狡黠又自豪地冲夭夭眨眨眼,她才明白“老婆”指的是她。下一秒,男友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小声恳求:“夭夭,你不是存了些钱吗?能不能先拿出来装修房子,这钱算我借你的。”
陶夭夭觉得耳朵轰隆隆响,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什么?”
男友就把他的想法再说了一遍,并解释道:“我们结婚了,就是一家人,要一起为我们这个小家努力添砖加瓦。”
“我添砖加瓦?”
“对。现在有好多人结婚都是这样的,男方家里出房子,女方装修,咱自己装修,不用听别人意见,自己想装成什么样就装成什么样。夭夭,你是不是不愿意?”聪明的男友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理有据,陶夭夭没有拒绝的理由。
夭夭差点被他浅薄的忽悠打动了,但她在这一刻才想起——她没钱啊!她的钱都买了房子,现在一贫如洗。
她只好如实相告:“我没钱了,我的钱买了房子了。”
“什么?”男友和他的妈妈几乎异口同声,像听到天方夜谭一般,不可置信。
“我们分手后,我买了一套房子。”她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男友的妈妈嘴角发生一阵急促的痉挛,脸上的表情变了形,变得愤怒而邪恶,她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质疑道:“女孩子买房干什么?你现在买个房子算怎么回事?”
“全款?还是按揭?肯定有房贷吧?”男友的眉毛一跳一跳,每当他着急时,说话时眉毛就跳,夭夭还想着,他该不是有点什么未知的毛病。
“有,不过,月供不算太多。”
“不多是多少?以后结了婚,你工资都用来还你的房贷了,还得我儿子养你。到头来你这房子和他也没半毛钱关系。”男友的妈妈说得很直白。
他们的反应,陶夭夭始料未及,她觉得不可思议,反驳道:“怎么会呢?首先我能自己还房贷,我也不用谁养我,其次,婚后共同还贷的部分和增值的部分,还是夫妻共同财产,怎么能和他没关系呢!倒是你口口声声给我买的婚房,倒是和我没什么关系。”
“听听,多会算计。就没想为你们这个小家投入,给自己留后路呢!”
“我算计?”夭夭很无语,这一刻才深刻地理解了“倒打一耙”的含义,她失望地冷笑了一下:“到底是谁算计?”
这一个冷笑激怒了男友,他斥她:“陶夭夭,你怎么说话呢?不许对我妈这样说话。”
他甚至带了一丝威胁:“我可是诚心诚意想和你结婚的,你买房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我看你就不是诚心想和我过日子的,这婚不结也罢!”
“怎么?结婚是你对我的恩赐,我应该感恩戴德,然后双手奉上丰厚的嫁妆,奉上装修款才能够表达诚意,是吗?”陶夭夭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勇气,淑女装也裹不住她的怨气,眼看这婚事要谈崩,她索性破罐破摔,把这半晌的郁闷全发泄出来。
“我算是认识你了,你们女人都是一丘之貉,物质,现实,算计。”男友愤愤不平地说。
吵架上阵,当妈的给儿子撑腰,帮忙骂人:“缺德了。”
陶夭夭从小遵纪守规,长大奉公守法,为人善良友爱,还是第一次被人骂“缺德”,她不能忍:“谁缺德了?你怎么骂人呢?”
“你,婚前买房的女人,就是算计男人,就是缺德了。”男友的妈妈理直气壮。
这个新奇的观点让陶夭夭惊掉下巴,她无法再和这对母子对话了,愤然从手上拔掉戒指,往男人手里一塞:“拿好,别被我算计了。”
“你可别后悔。就你这样的,谁要你。工作朝不保夕,长相不值一提,花呗月月分期,穿着拼夕夕,背着假‘哭泣’(gucci古琦),活该被抛弃。就你还买房?娶了你,我跟你喝风屙屁。”这个男人骂起人来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句句扎心,话说得狠毒。女嫌男穷明晃晃,男嫌女穷暗戳戳。花呗分期,信用卡刷爆,这些字眼像魔咒一般,不断地刺激她的耳膜,她听清楚了,他嫌她穷,他一直暗戳戳地嫌弃她穷。
路过的吃瓜群众停下了脚步,甚至有几个好事者还围站在周围,拿出了手机,等待好戏开场。陶夭夭又羞又窘,深觉颜面无光,可她也不能被这样白白吃亏,也拉开了鱼死网破的架势,反唇相讥:“怎么?你如意算盘落空了,恼羞成怒了?干指头蘸盐,端着醋碟找饺子,没长吃白食的脸,空有一颗吃白食的心,志向倒挺远大。”
男人被戳到痛处,气得说不出话来,妈妈怎能让儿子吃亏,促狭诡异地轻笑一下,说:“不结就不结,睡都睡了,我们也不吃亏。”
眼前的男人也恬不知耻地说:“就是,被搞得挺爽吧?你也不亏。”
一股血瞬间直冲天灵盖,陶夭夭几欲癫狂,过去残余的那一丁点美好变得肮脏又恶心,她望着眼前矮胖的男人,想到那肥厚的嘴唇曾亲吻过自己,想到他在她身上拱动的样子,这一切脑海里骤变成一件无比猥琐邪恶的事,此刻引起她一阵生理性反胃。她气得牙齿打颤,手攥成了拳头,她像失心疯一般,气得口不择言,脱口而出:“你,你算什么男人?你这个不爱洗澡的臭流氓,前戏不足的早泄患者,你算什么男人?“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落到了她的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她愣住了,他竟然动手打了她。
过去二十多年,她虽然受过很多委屈,可是从来没有人打过她。
她癫狂了,抓着手上的“哭泣”包包,朝他的头上砸,男友吓坏了,抱头躲闪,男友妈妈一开始还护着儿子,无奈母子俩战斗力太弱,很快招架不住,落荒而逃。
陶夭夭颓然地坐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她咬着牙,没有哭,略坐了一会儿,心情稍稍平复,起身,将散落在地上的零碎物件捡回来,她的手一直在颤抖,像帕金森患者一般。
好戏散场,围观者四散,陶夭夭挺直腰背走向地铁。
她挤在地铁车厢里,被发酸发臭的空气腌渍着,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她甚至感受到一丝轻松,畅快,也感到一丝后知后觉的羞耻。
一个小时后,当天终于躺到自己的床上,打开手机,发现在某短视频平台上,她和那对母子吵架的过程被人拍成视频,并被热烈讨论,窜上同城热搜。关于“女子无房就是德”和“女子买房就缺德”的话题形成正反两方,被大家热烈辩论,有人称自己缺德冒烟了,有人称自己德高望重,还有骂打人的男友是渣男的,有人赞出手还击的陶夭夭是女侠的,一时甚嚣尘上。
有几个朋友也看到了视频,发来慰问和贺电。这时,一个沉寂许久的号码打来电话,来电显示,是陶梅。
陶梅是夭夭亲亲的妈,丈夫去世后,她就把孩子扔给外婆,自己外出打工了,后来认识了一个男人,结婚生子,也很少回来看女儿。夭夭对她没有太深的感情,也没有怨恨,像对待村里的姑姑姨姨一样。她和后来的男人过得也不富裕,有一年她来娘家,看到女儿的球鞋开胶了,说回头给她买一双新的,这一回头就过了一年,等她买来新球鞋,夭夭的脚又长大了些,穿不上了。前两年,听说她的丈夫去世了,好在唯一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她的生活也轻松,人渐渐老了,心也柔软多情起来,回娘家的次数多了,给女儿打电话也勤了,一开始,说话是小心翼翼的,次数多了,手就伸得长了,管得宽了,言语也锋利起来。
夭夭接了电话,瓮声瓮气:“妈!”
陶梅嗓门大,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喊:“夭夭,我刚看了个视频,里面有个女的像你。”
“不是不是,不是我。”她不等陶梅说完,连声否认。
这一否认,反倒暴露了,陶梅反问:“我还没说完,你知道是啥,就说不是不是,做贼心虚。”
“反正不是我,我今天哪里也没去。”
“那我问你,我听奶奶说,你买了套房子,是真的吗?”
“是。”
“你一个女孩子,哪儿来那么多钱?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挣的啊,我攒的啊!”至于做什么工作,陶夭夭做过的工作可多了,有一段时间,她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还做过外卖骑手,不过她知道陶梅并不是真正关心她做什么工作,就随口敷衍道:“我做外卖骑手,可挣钱了。”
一听这话陶梅就炸毛了:“胡闹,不干正事。你一个女孩子,买什么房子?买房子做孤独终老的准备啊?你应该找一份清清爽爽的工作,女孩子,有钱了买几件漂亮衣服,把自己倒饬倒饬,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整天灰头土脸的,哪个男的喜欢啊!”
陶梅说得也有自己的道理,可陶夭夭刚刚经历了前男友一家的精神暴击,现在又要听亲妈的言语轰炸,她实在没情绪,烦躁地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听妈的话,妈都是为你好。那个房子,能转手赶紧转手了,不然以后更嫁不出去了。你是没看刚才那个新闻,女孩子有房贷,会被婆家嫌弃的,是要被骂缺德的。”
陶梅苦口婆心,毕竟骨血亲情,有几分真心,陶夭夭听得出来,口气也柔软了一些:“我知道,知道了。”
最后一句,陶梅才进入主题:“我打电话来,是给你说一声,宝玉去西安打工了,你当姐的,多照顾着点。”
陶夭夭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就是你弟弟啊!宝玉。我把你电话给他了。”
陶夭夭想起来了,母亲后来的丈夫姓贾,生了个儿子叫“宝玉”,可真会起名字。
“他的电话,你也记一下。”老母亲殷殷之情可见一斑。
陶夭夭当然没有去记那个电话。宝玉,谁的宝玉啊?别跟她这儿当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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