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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芳菲与城 > 第十五章 没事别乱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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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慧闻的旅游公司叫“漫步”,在高新区,在一个十字路口西南某大楼的底商,上了二楼,走进她的办公室,左手是一个茶台桌,临窗是一个和室榻榻米,上摆小木桌,棕垫,窗外下着雨,微风帘动,禅意十足。室内养着绿植,桌上摆着她的艺术照,墙上挂着她喜欢的字画——一块木板画绘着枯叶白莲,古朴淡雅;一幅水墨仙鹤荷花醉墨淋漓;工笔临摹的观音图,庄严神圣,……每每有客人到访,夸楚总品味高雅,她都自嘲“附庸风雅,附庸风雅”,给客人斟茶,茶艺的步骤手法她也娴熟优雅,但聊到酣处,她又会朗声笑着自嘲:“我哪里懂品茶啊!我喜欢牛饮。”

    她的公司有个公众号,时不时会有这样的通知:“不好意思,为了不辜负春天,闭门谢客两日,我们要踏青去了。”

    她有时会嗔怪地在朋友圈“谴责”员工:“你们这样集体翘班去看电影的行为,是不是贴上团建的标签就该被表扬了?”明里“谴责”,字里行间却流露出深深的姨母笑。

    城中有新餐厅开张,她带着小伙伴们闻香而去,且坦荡地昭告朋友圈:“漫步的小伙伴们今天集体请假,上班的事明天再说吧!”

    令人见之莞尔。有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团队,这样的老板呢?

    她的办公室是茶室,是禅室,是画廊,办公室外面,整个二楼,是员工的休闲区,有咖啡茶水,有沙发座,可以午休,可以冥想,可以发呆。漫步在最初装修的时候,曾有人劝她,在高新区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我们应该物尽其用,地尽其用,二楼完全可以设置接待区,而花大面积用于“享乐”,太不划算了。

    楚慧闻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坚持“享乐”。

    她会在周一的充电日为大家“布道”,说:“王尔德说,‘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下一句她可能会说:“你们的楚老板也说了,有能力爱自己,才有余力爱别人。”

    “爱自己”可不是一句口号。在“漫步”一楼旁有一个小商铺,楚慧闻把它租了下来,雇请了专业的人来管理经营,竟开起了美容院,叫做生活美容部。她公司女员工居多,她的初衷很简单,就是把倡导女人爱自己的理念落到实处,生活美容部,是她给员工的福利待遇的一部分,大家下班了转个身就跨进美容院,结伴做个护理,岂不美哉;她的旅游公司,走的是高端路线精品定制,接待的也都是真正有钱有闲的阶层,那些老客户们知道了她的生活美容部,知道楚慧闻做的事不会有差,就来体验,嘿!跨界经营,竟然比旁边一家专门的美容机构生意还要好。

    陶夭夭第一天来上班,先是被茶水间的水果惊呆了,她一整天都牵挂着那些水果,得空就上来吃水果,不知哪样吃多了,下午就不停地跑厕所。底下的小员工们对老板空降来的这位小领导还抱有善意的谄媚,贴心地送纸送药。

    陶夭夭脚步虚软地从洗手间走出来,正好遇到楚慧闻在洗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火龙果通便,少吃点。”楚慧闻意味深长地看看她。

    陶夭夭抚着仍在隐隐作动,倒是坦诚:“火龙果很贵啊!抠王天使能不逮着机会薅你这资本家的羊毛。”

    楚慧闻实在无语,把一盒要递给她:“药也很贵的,这个买药的钱记得还我。”

    吃人嘴软,陶夭夭做事还是很用心,有眼色,嘴甜,她见人就叫姐,有些来做护理的客户挺喜欢这个开朗外向的女孩,但是没两天,她就得到了投诉。这天,快下班的时候,楚慧闻下楼来,特意把陶夭夭叫到一个休息室聊天。

    “慧闻姐,什么事?”

    “在公司不要叫姐,叫楚总。”楚慧闻一脸严肃。

    陶夭夭热脸贴冷屁,撇撇嘴:“哦!”

    “别见人就叫姐,那姐是随便乱叫的吗?”

    原来,前一天来了一位客户做护理,陶夭夭姐长姐短地叫,那个顾客生气了,投诉到楚慧闻这里。

    陶夭夭好冤啊,为自己辩解:“她啊!看起来三十多岁,我叫姐也没错啊!”

    “我承认,她长得是比较成熟,可是人家才二十四岁,比你还小两岁吧?”

    “啊?”

    “啊什么啊?麻烦以后多看看客户资料好吗?如果没有客户资料,是自然来访,就叫女士,再说了,有些客户即使比你年龄大,也不喜欢你称呼她姐。”

    “那要叫什么?”陶夭夭被训得一头雾水。

    “叫名字,比如,陶夭夭,就叫夭夭,慧闻,就叫慧闻。”

    “真的可以吗?不会又被说没礼貌吗?”陶夭夭有点不信。

    “不会。根据我多年职场经验,这样叫万无一失。在很多人心目中,姐姐这个称呼还是属于很亲密有学院关系的血缘之间的称呼,对刚刚认识的客户使用这样亲密的称呼,其实是唐突又虚伪的。”

    楚慧闻循循善诱,陶夭夭若有所思。

    “在公司和同事相处也是一样,对于职位高出很多的领导,就连姓带职位去称呼,比如楚总,和你差不多职位的老员工,也不要叫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叫姐姐,是还没有做好融入职场的准备,表面上是做小伏低懂礼貌,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了需要包容照顾的“小妹妹”,而且,叫姐姐,后患无穷,你做小伏低,也给了对方倚老卖老的资本,妹妹,你要尊老敬老,帮我复印一下这个,妹妹,帮我拿下快递,妹妹,帮我倒杯水,我的好妹妹,你干不干?”

    楚慧闻把职场怪状描绘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陶夭夭如醍醐灌顶,惊觉自己这几年在职场竟然处处踩雷,全怪职场生涯没有这样一位好导师,她信服地点头,虚心求教:“那把老员工和前辈叫什么?叫老师?叫师傅?还是……”

    “这也是一门学问,在咱们公司,大家都有花名,你就直接叫她们花名,美葵,花花,布丁。”

    “受教了,谢谢你,慧闻姐。啊不对,楚总。”

    说话间,前台小姑娘进来叫陶夭夭,神秘促狭地笑笑:“夭夭姐,外面有个男的找你。”

    “别叫姐,叫夭夭。”陶夭夭现学现卖,给前台纠正。

    小姑娘一愣,改口道:“夭夭,外面有个男的找你,说你是他姐。”

    “我是他姐?”陶夭夭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让他先等一下,我忙完就来。”

    楚总的训导也结束了,起身打算离开了,说:“投诉的事,我已经安抚过了,下次再见到这个客户,知道该叫什么了吗?”

    陶夭夭想了想:“她叫周晓蓁,下次见了,我就叫晓蓁,既显得亲密,又不会叫错年龄。”

    “孺子可教也!好好干!”

    “哎!楚总,那遇到两个字名字的客人,怎么叫?比如,林琅?”陶夭夭可真是勤学好问。

    这是个被楚慧闻遗漏的问题,陶夭夭就像那种在课堂上给老师提出刁钻问题让老师难堪的学生一样,让楚慧闻的思维也短路了一下,楚总保持着导师和领导的尊严,想了想说:“叫林琅。回头我把今天的内容要好好整理一下,给大家做一场培训,就叫‘没事别叫姐’。”

    楚慧闻走后,随着最后一位客人的项目做完,陶夭夭也该下班了。她现学现卖,把客人送到门口,殷勤亲切地道别:“若晨,欢迎下次光临。”对方有点诧异,听后果然觉得受用,莞尔一笑。

    送走客人,转过身,才注意到休息区坐了一个憨胖的男子,男子看到陶夭夭,有些局促地站起来,叫道:“姐!”

    陶夭夭没反应过来,眯着眼看了看,在记忆中搜寻这么个人,对方忙自报家门:“我是宝玉,妈叫我来的。”

    原来是他。宝玉,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妈前阵子提起过,要她照应弟弟,她没当回事,他就找上门来了。眼前这个弟弟,长得白胖高壮,像个暄软的包子。记得有一年过年,妈带这个弟弟回过一次娘家,那是宝玉还小,才三四岁,大冬天,鼻涕涟涟,呆呆的,后来因为妈总不按时给舅舅付夭夭的生活费,两人闹得不太好,妈更不常回去了。夭夭对这个弟弟没有太深的印象,更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她干笑了一下:“哦!宝玉啊!妈给我说了。”

    一股浓郁的葱和肉香窜来,陶夭夭皱了皱眉头,这才注意到,宝玉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个白色一次性饭盒,他想起来,朝她面前递过来:“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包子,我自己店里的。”

    大葱和肉的味道搅动着味蕾和馋虫,但和这个香氛迷人的场所格格不入,她接过袋子,说:“我下班了,出去说吧!”

    八点多,城市灯火辉煌,夏风驱散了暑气。陶夭夭租住的城中村离这里不远,平时她就骑共享单车或者坐公交车回,她对这场见面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是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拘谨地并排走着。

    宝玉先说:“你单位装修得真好,真漂亮!”言语里不无羡慕。在一个农村小伙儿的眼里,灯火璀璨的大商场,五光十色的酒吧,金碧辉煌的大酒店,还有香气迷人的美容院,就是大城市的标志,过去他在一个大酒店当过学徒,那个酒店也很高档,但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在油腻脏乱的后厨待着,金碧辉煌跟他没有关系,现在他开了一家小小的包子店,但也只能开在一个城中村的旮旯拐角,因为房租便宜,而他的这个姐姐,一脚已经跨进了大城市的门槛,他应该抱紧她的大腿。

    陶夭夭也虚荣,就顺着宝玉的话茬狠狠夸了夸她的“单位”,但是她不叫“单位”,她叫“公司”,她说我们公司多么高大上,服务的都是“高净值”人群,她不说“有钱人”“富豪”,故意说“高净值”这种土老帽弟弟听不懂的词,搞得自己像五百强的白领精英一样。她对这个弟弟没有感情,而且有点隐隐的醋意的,他得到了妈全部的陪伴和爱,她连一点渣都没有,所以她故意在他面前显摆,显示自己过得很好。

    没见过世面的弟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带着小心翼翼地艳羡,又问:“妈说你都买了房了,很贵吧!太厉害了。”

    一提起房子,陶夭夭更骄傲了,但她故意口气很随意,说:“说贵也不贵,我买的时候便宜,才五千一平,今年政策变了,才涨起来,等明年通了地铁,那地段就更值钱了。”

    她的用词让人听了很恼火,“才五千一平”,“才”,显得五千块钱她并不放在眼里。宝玉轻轻地“哦”了一下,没再追问了,但是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羡慕。

    他不说话了,气氛略显尴尬,她就问他:“你现在在西安干啥工作呢?”

    宝玉熄灭的眼神就亮了一下,说:“我开了一家包子店,在吉祥村,这个包子,就是我做的,你尝尝。”宝玉觉得,自己开了个店,说出来多少有点面子,比在工地搬砖好听点,顾客谁不称呼他一声“老板”。

    饭点已过,陶夭夭还没吃晚饭,说到包子,更觉得饿了,她想吃包子,又觉得不好意思,假客气道:“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吃饭。”

    “不了不了,我吃过才来的,我开饭馆的,还能饿着了。你吃吧!”

    陶夭夭就顺理成章地打开了袋子里的饭盒,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说:“其实我晚上减肥,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呀!这包子味道不错。”

    听了这话宝玉很骄傲,大方地说:“你要是喜欢吃,随时来吃,或者我下次再给你带。”

    姐弟俩的距离,瞬间就被包子拉近了。

    陶夭夭是个吃货,一吃到好吃的就停不下来,十个包子,她很快干掉了八个,吃到最后,有点不好意思,拿了一个让宝玉:“你吃一个吧!我也吃不完了,就剩两个了,干脆解决掉。”

    宝玉连忙摆手:“我不吃,真的不饿。减啥肥,你又不胖,好吃就多吃点。”

    有了这话,陶夭夭才心安理得地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干掉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她住的城中村村口,一拐弯,一条熙熙攘攘的夜市街道出现在眼前,街道两旁就是参差不齐的民房,往深处走,陶夭夭拥有其中一间。这里和刚才一路的繁华以及陶夭夭描绘的美好生活形成强烈反差,她心虚地说:“再对付住一段时间,等新房装修了,我马上搬走。”

    宝玉贴心地说了句:“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住在这里要注意安全,晚上把门窗关好。”

    听起来有点姐弟的亲情味道了。

    吃过了包子,夭夭就有点口渴了,夜市上也有很多卖水果的,她这种抠王天使,平时只舍得买一些便宜的大众水果的,自从到了楚慧闻的公司,干脆都不用买水果了,但是现在,她忽然很想吃水果。

    她在一个瓜果摊贩前停下脚步,故作随意地问了问,和公司的免费水果比起来,这里的瓜果都不算便宜,她嫌弃地评价了一句,打算找借口离开:“这个山竹也太贵了,我们公司门口才二十一斤,不要不要。”

    不料卖水果的老板说:“二十就二十,卖完我早点回家。”

    陶夭夭一愣,被架在了那里,宝玉见状,马上慷慨表示:“好,称两斤。”

    水果老板大概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以为是情侣,故意说:“小伙子,两斤没有多少啊!这山竹清热下火,还能治痘痘,女孩子吃了特别好。”

    陶夭夭连忙表示:“两斤就够了。”她心里默默地算了笔账,两斤都四十了,她自己是断不舍得买四十块的水果的。

    两斤山竹称好,宝玉接过来,提着又走了一段路,送她到租住的地方门口,把水果递给她,兄妹俩又说了些真假难辨的客套话道别。

    她提着山竹进了门,房东老太太正在水龙头下冲一个饭碗,她走过去,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山竹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老太太问:“山竹这两天啥价?”

    “二十六。”

    “你们年轻人就是敬嘴。”

    “我弟给我买的。”

    山竹的外壳掰开,白色的果肉像蒜瓣一样,吃到嘴里甜津津的,带一点微微的酸。

    嘿!这个弟弟还不错嘛!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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