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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冷风凛冽，屋内则吵成一锅粥，无论是秦与华夏，还是晋与华夏，彼此都在为本国争取最大的利益和好处。
因为会谈，容湘手下参与的臣子们，如郗超、贺铭恩、石富等都被搞得心力交瘁，一旦休息连话都不想说，可再会谈时，又斗志满满、分寸不让。
五日时间，三国会谈的内容大体商量出来了，只是细节方面还有些争议，而这些就没必要让容湘、苻坚亲自参与了。
难得天光放晴，苻坚邀容湘外出走走，好松散下数日来紧绷的神经。
“女帝手下人才辈出，实在出乎朕预料，只是……并未见几个名士啊！”苻坚缓步而行，纵然是闲聊，也仍怀着试探。
容湘与之并行，相隔一臂左右：“华夏立国未久，不似秦、晋闻名天下，能得名士仰慕追随，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苻坚没想到，她会顺着他的话直接应下，难道听不出他是在讽刺她无力招揽名士？
他噎了一下，又道：“朕看女帝甚为倚重郗嘉宾？岂不知他曾在桓温帐下效力？听闻其对桓温十分忠心呢！”
“是啊，桓温到底年龄大了，他一死，朕就亲自去请景兴了，如今景兴弃暗投明，秦帝也觉得景兴此举很明智吧？”
苻坚：“……”他在笑话她捡了别人不要的，还在挑拨他们君臣关系，她听不出来吗？还反过来问他“明智不明智”？
苻坚暗自吸了口气，僵硬一笑：“是，郗嘉宾很明智。”
容湘立刻与有荣焉笑了：“朕也觉得他这选择再明智不过。”
苻坚瞥了眼身边这女子，他发现了，这位不是听不懂那些讽刺和深意，只是和寻常人以同样的方式回击不同，她更喜欢打直球。
要说容湘听明白话中有话了吗？那只能说一半一半，她不爱揣测来揣测去，干脆按照她理解的回，懒得费心琢磨那么多，且，如今所处的位置，她又何必再去琢磨别人，该是旁人来琢磨她才对。
“对了，之前与秦帝相约比试，不知秦帝何时方便？”
“女帝欲与朕比试？”苻坚转眼深深看她，深邃的眉眼竟有种情深的错觉。
容湘摇头：“与朕一女子比试，秦帝难道想恃强凌弱？”
苻坚看向一旁的景色，嘴角暗自抽了抽。就她？还好意思自称是“弱”？那一年凌厉的刀法，他可不敢忘记，数年过去，只怕更厉害了吧？
跟随在二人身后的士兵和随从们，特别是华夏这边的，大都低着头遮掩神色，暗地里皆在心中吐槽：陛下您确定不是说反了？
虽然吧，这秦帝苻坚确实长得高大伟岸，瞧着比他们家陛下大了两圈，但真动起手来，估摸着和与之相似的赵将军相差无几，定也是被压着打的那个。
“凤皇，来！”容湘向后抬手，唤了跟着的少年近前，“这是朕唯一的亲弟弟，获封洛阳王，可由他与秦帝切磋一二，领略下氐族英雄的风采！”
慕容冲走近几步，低敛眉目拱手一礼：“见过秦帝。”
苻坚看向这走来的少年，首先触及的是那张?i丽俊美的脸庞，他微一愣，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数年前见过的那个倚靠在树下绝美如玉的少年，很快就将两人重合到了一起。
只是，此刻看着对方颀长挺拔的身姿、清冽矜贵的气质，竟找不出几分当年那个雌雄莫辨的少年影子了。
“洛阳王？”苻坚挑眉，看向了容湘，却发现不知何时，这女子已伸手拉住了慕容冲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即便他看见了也没有松开。
“正是，乃我华夏唯一的王爵。”容湘握紧慕容冲的手传递着安抚之意，问道，“如何？秦帝可愿与之比试一番？”
“欣然从之。”苻坚侥有意味一笑，目光落在垂眸不言的慕容冲身上，说不清是何意味。
几句话约好比试的时间和地点，苻坚便带着人先行一步。
“阿姐……”慕容冲望着他们交握的手，唤了一声。
容湘以为他在怕，遂软语安慰：“别怕，有我在呢！”她抬起另一只手轻顺他垂落的乌发，“去和他比一场吧，苻坚而已，等你打赢了他，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
慕容冲抿了抿唇：“阿姐，其实没必要如此。”
他是真觉得没必要，不管过往经历过什么，那些在秦国留下的记忆都已是过去，是消磨不掉的，便是他确实因此在心里种下了病，也不是如今和苻坚打一场、赢过他，就能当做不存在了。
“我知道，既成事实，已无可改变。”容湘偏头望着这个已经长高到一米八以上的高挑青年，眼中露出不自知的怜惜之情，“可是凤皇，直面他、战胜他，却可以让你生出无限勇气，正视过往，不是吗？”
“有阿姐在足矣。”他反握住她的手，低头望着他们同样白皙的手，一大一小交握在一起。
“傻孩子，逃避不是解决之道啊！”容湘拉着他往回走，“去比试吧，打赢了他，甚至把他揍趴下，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慕容冲落后她半步，视线顺着被牵着的手上移落在了她的侧脸上，他无奈地暗叹一声，应道：“好，听阿姐的。”
与苻坚比试，他其实无可无不可，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下的苻坚并非他记忆中那个苻坚，而他也不是记忆中那个凤皇，但她若是希望如此，那他亦愿为之。
当日下午，闻讯赶来的三国臣属们，围观了这场比试。一方是秦国年富力强、身材高大的秦帝苻坚，一方是华夏女帝唯一的弟弟，高挑消瘦的弱冠青年洛阳王容冲，单以身量论，这对比实在相差较大，给人一种输赢已定的感觉。
苻坚使刀，慕容冲使枪，两人分列这处空地两边，正在观察对手。
“洛阳王风姿过人，朕平生仅见。”苻坚以赞赏的目光看着对面的青年，有生以来，他确实第一次看到长得如此出众的男子。
慕容冲看着对面的人，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既像是记忆中那个天王陛下，又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严格说起来，这辈子他确实是初次见到对方。
他提枪指向对方，淡淡一点头：“秦帝请。”
是了，如今的他不是亡国后任人宰割的俘虏了，他是华夏女帝的亲弟弟，哪怕是秦帝，亦要以礼相待。
苻坚一颔首，提着刀便冲了上去，慕容冲从容而立，不慌不忙地举枪一挡，接着横扫而过，在他的视线里，就见苻坚腾身一跃，躲过了这记横扫，同时拧身挥刀，外人观之惊险，但在他看来却仿佛慢动作，是以，折身反手一刺，以攻代守便逼得对方不得不收刀抵挡。
两人刀枪相接，身法灵活，你来我往近身打斗，须臾间就过了几十招，比试着实精彩。
围观者中也有三国的武将，越看越是激动，眼中更是异彩连连，在身边那些文官问到时，还紧张地给他们讲解这比试的精妙之处。
“陛下，秦帝似有天生神力，殿下怕是要吃亏。”赵归蹙眉跟容湘低声道，言语间不乏忧心。
“是啊，陛下，秦帝刀法大开大合，瞧着是战场上厮杀练出来的，殿下枪法虽精妙，但实战不足，恐占不了便宜啊！”肖平也有些担忧。
“两位将军为何如此悲观？”郗道茂就在跟前，听到两人低声跟容湘说的话，不禁横了两人一眼，“殿下身手敏捷、枪法出众，定能胜过秦帝。”
赵归、肖平对视一眼，没有反驳，默默站着观战。
他们知道这是郗超的堂妹，且如今时时跟在陛下身边，连议事都不曾避讳，显然十分信重。加之对方是女子，两人自诩为大男人，当然不可能和她呛声，只沉默着退让了。
容湘不知三人的眉眼官司，她看着场中比试的二人，轻笑道：“苻坚不可能赢过凤皇的，你们且看着便是。”
好歹也是修真者，哪能被个凡人给赢了去？
在她话落没多久，场中二人十几招过后，胜负已分。
苻坚拄刀而立，手有些颤抖，整个人在冬日里汗水淋漓，正畅笑着定定看着收枪而立的青年，见他一如比试前般，衣容洁净、发丝未乱，还不见出汗，根本不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比试。
“洛阳王武艺高强，朕钦佩之！”苻坚扔开手里的刀，拱手一礼道。
慕容冲亦抱着枪拱手还礼：“秦帝承让。”语罢，便转身向容湘走去。
苻坚快走几步跟上：“洛阳王师从何人？这枪法着实出众，朕此前从未见过。”
慕容冲克制着才没有下意识出手攻击，他口吻冷淡地一指几步外的容湘：“在下阿姐亲授。”
“哦？原是女帝所教，真是令人意外。”
容湘眯起眸子，冷冷盯着苻坚，捏响了指骨。
赵归、肖平：“……”有杀气？！陛下想要杀了秦帝？眼下可使不得啊！
两人心惊肉跳，他们从未直面过源自于她的杀气，就算是战场上都不曾，哪知会在此时感受到？
忽地，容湘向前几步，不着痕迹走到苻坚、慕容冲二人之间，隔开他们的同时，面带浅笑看向苻坚：“秦帝比试累了，可要先行沐浴休息？”
“女帝客气。”苻坚被挡了一下，目光自然落到了她身上，很有兴致道，“可惜女帝不愿，否则朕还想与你切磋一番。”
他一直以为她擅使刀，没想到教人使得枪亦厉害，那她本身的水平一定更强。
“来人，送秦帝去休息。”容湘当做没听到，唤了礼官来引他回去。
慕容冲垂眸摩挲着手里的枪，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他知道，阿姐想要以比试让他生出勇气直面过往的打算，怕是全然白费了。
这场比试，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狂躁，勉力才能将许多暴戾的情绪压制下去。
是夜，容湘考虑到他的心理状况，依然与之同塌而眠，只是，和往常相隔一臂远不同，这次慕容冲是将她扣在怀里的。
“阿姐会一直陪着我吗？”他颤声问她。
“自然，以前就答应过你啊！”
“阿姐不会嫌弃我、抛下我吗？”黑暗中，他下巴抵在她肩窝，眼中烧红的狠戾光芒稍稍冷却了些。
“当然，我既在邺城城破时带了你出来，便不会将你扔下，除非你自行离开。”
“不会，我不会离开阿姐！”狠戾褪去，他眸中又漫上了沉郁悲伤，“那阿姐……更喜欢哪个凤皇？”
容湘拍抚他背后的手一顿，又继续轻抚：“都喜欢，但更喜欢你啊！”
曾经纯净如琉璃玉珏的少年凤皇她喜欢，因为那是燕宫中她见过的最纯粹、最骄傲的一抹亮色；而后来历经坎坷磨难归来的成年凤皇她亦喜欢，甚至更加心疼怜惜，恨不能将命运错待的都弥补给他，竭尽所能好生呵护他。
“阿姐，更喜欢……我？真的？”慕容冲狠狠一颤，方才攥紧的心骤然舒展，却又惶惶不敢确信地追问。
他本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或是她的答案不是他，他的生命里，被人放弃的时候太多，早已不敢生出奢望，熟料她会给他这般莫大的惊喜？
“是，更喜欢你。”容湘放在他背后的手往上，覆在他脑后，轻轻顺着他的青丝，语气温和包容，“怜你遭逢大难，怜你身不由己，怜你过往坎坷，怜你梦魇难消，我时常自问，该如何才能保护好你，只觉得无论做了多少好像都不够。”
慕容冲蹭了蹭她的侧脸，眼睛酸痛着流下清泪，他声音带着哭腔：“有阿姐足矣。”
这是今日第二次听到他这么说，容湘却觉得心疼，特别是在感受到颈侧的湿意时，她越加温柔地安抚他：“莫怕，凤皇，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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