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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冷战是怎么开始的。
盛淅走后思归哭了很久。
窗外下着雨,教室里也没什么人,她独自趴在桌上抽抽嗒嗒,像是要将自己这辈子的眼泪哭干。
然后下午时,她哭够了。
哭够了的思归认为自己确实对不起自己,打了一肚子的腹稿竟然只说了四个字就铩羽而归,于是痛定思痛,在下午考数学时故意将自己的准考证号涂了八个零。
非常有她的风范。
没有原因,但归归就是觉得这属于火上浇油,盛淅在这之后还愿意继续理她才有鬼——但至于为什么这能激怒他,她却没有力气去想了。
她已经太累了。
像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十七岁的余思归独自站在台上,与每一个人进行一场无人参与的道别。
一百五的卷子,余思归一分都没要。
但就算这场考试其实相当于交了白卷,她还是一分分地做完了手头发下来的那张卷子,一分都不差。
可能有所欠缺,也可能有些青涩,却一题都没落下。
因为以后还用得到,思归想。
因为还远未被打败。
……
败局,思归想。
她的近十八年人生,似乎是无往而不利的。余思归年少聪慧,天资极佳,师长们对顽劣的余思归无计可施,加上这学生不会越过红线;于是有些老师默许,有些则干脆纵容她这么做。
余思归一生不曾尝过失败的滋味。
但是这世上,没有顺风顺水的人生。
「死亡」似乎是每个人最终都要匍匐下去的统治者,面对这个概念,再强大的人都要跪下去。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思归祈求过奇迹。
但心里却明白,它总会到来。
……
“我的第一次失败,”
考试结束后,考场没什么人,窗外下着灰蒙蒙的雨。
思归收拾着书包,对来找她的刘佳宁说:
“恐怕是要输给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刘佳宁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
谁都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个曾如小兽一样的女孩究竟放弃了什么。
——但刘佳宁无法代替思归的人生。
就算可以,思归也不会允许刘佳宁这么做,因为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就算过去两人情同双生,刘佳宁也不会成为余思归。
她们的人生轨迹,注定是不同的。
刘佳宁再崩不住,嚎啕大哭。
余思归没有掉眼泪。
她甚至安慰了刘佳宁好几句,抽了纸给朋友擦了擦,然后背上书包,婉拒了宁仔的陪同,独自走了。
只是她临走前,对着盛淅的位子看了许久。
仿佛不甘心,又似乎非常难过。
…………
……
他们渐渐不再来。
刚得病的时候校长书记都来慰问过一趟,还有相熟的老师,学院里的研究生和跟着做实验的本科生也会来探病;但是随着日子的推移,逐渐只剩下了思归和妈妈两个人。
生命最后的日子,最终剩下的却只有家人。
——无论这个家有多小。
余思归总是不去想以后的事情。
岁月仿佛过得很慢,医嘱一个个的开,开得最多的就是止痛药。癌痛是很难忍的,连最能忍耐疼痛的人都会在这种疼痛前败下阵来。人说分娩痛是母亲伟大的象征,却没人教十七岁的思归,当分娩了她的母亲面对另一种痛时,那个孩子应当怎样做。
思归要一点点去学,一点点变得坚强。
……因为非如此不可。
止痛药从阿斯匹林开始,渐渐过渡到□□。
因为不再需要考虑病人的成瘾性
“非甾体类止痛药。”傅主任随口一说,下一秒却又觉出心酸,不再说话。
病区办公室里。
比他矮了一个多头的高中女孩子对着处方单左看右看,过了会儿奇怪问:“主任,qid和prn是什么呀?”
“简写。反正没人看得懂我们写字儿。”
主任医师说:“qid是一天四次,prn是必要时的常备用药……你妈的常备用药就是这一串。”
他说着在临时医嘱上点了点,后头龙飞凤舞一长串字迹。
“哦。”思归想了想,问:“……quarter?”
主任笑道:“是,大多数人想不到。你联想能力还挺好。”
“……”
余思归留在他办公室里,思忖了片刻,忽然很浅地笑了下:“傅主任,我其实算跟着您学了个学位下来吧?”
“或许吧。”
傅主任笑了起来:“至少也是快了。”
思归笑了笑,而下一刻傅主任很轻地说:“但你不是自愿的。”
昏黄引领她前行的师长。这些引领者可能是老师,也可能只是长辈。
——甚至可能只是妈妈的主治医生小说
但这些只是路过她人生的人们渐渐将破碎而稚嫩的思归拼凑起来,铸就她现在、和将来会有的模样。
像是一场鲜血淋漓、却必经的成长。
——盛淅的人生里也有过这样的引领者们吗?
思归偶尔发呆时会这么想。
或许他仍在被塑就。毕竟十七八岁的年纪,少年人前路迢迢,正是自由与狂野梦境的交汇时。
而盛淅不像是不曾被塑就的人。
因为他是好的,是强大的。
是锋锐且光辉,如海面初升朝阳的。
那段时间余思归断断续续地想起过去两年和他的相处,像片段闪回,从高一时他出现在自己隔壁桌,再到在医务室第一次看见他的伤,后来发生的一切……再到少爷看见自己被打,冒着初春的细雨,带着自己去寻仇。
去寻仇的路上,那时还小的思归哭着对他说:你要保护我。
盛大少爷安静了很久,道:好。
现在想来,恐怕那才是他们最没有隔阂的时刻。
今年,初春细雨仍在下。
——只是岁岁年年人不同。
思归之前从来没和盛淅冷战过。
归归不是会与人闷着较劲的性格,盛少爷又总是脾气好得不行,对龟龟有种奇异的包容;加上俩人距离又实在太近了,无论哪一方面的因素很难出现冷战这个结果。
但是万事总有第一次。
……
对于余思归惊人的、连一本线都没摸到的二模成绩——贺文彬很难去评价什么,因为全校六百多人,就一个考号涂了八个零的混蛋学生,负责扫描答题纸的老师还专门打了个电话问了这件事。
于是贺文彬专门跑去阅卷室,瞅了眼那张卷子。
考号八个零的混蛋学生卷子工工整整,连书写都比以往笔整了许多。
贺老师对着卷子左看右看,认为自己高中毕业已经太久,对数学拿不太明白,就单独拎去给数学老师人肉批改了一番。
数学李老师从头顺到尾,拿着红笔一转,挺茫然的:“余思归这次又是什么毛病?”
“不太好说。”贺文彬挺棘手,“我看她这次考得还行……是吧?”
“挺好的。”
李老师中肯道。
数学老师用红笔笔盖点了点卷子:“和以前那几次相比发挥非常稳定,一百四十八左右吧,她聪明是真的聪明……就是最后一道题稍微毛糙了点儿。”
贺文彬稍稍松了口气。
……
思归只是被他拽过去训了一顿。
但也不太严重,贺文彬对归归的忍耐阈值已经高到了一种程度,要知道他对他自己老婆闺女都不一定能这么宽容。
他只是挺不理解,问混蛋学生图啥。
不填考号,还故意涂了个孤儿数字,但卷子做得倒相当认真。
……图啥?
图盛淅再也不理我。
思归心里嘀咕,是准备气死他来着。
策略之王归老师。
成功了,但没有完全成功,龟龟没敢完全给自己封神。
毕竟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少爷的脾气能有多可怕……
哪怕他一个字都不说,看龟龟的眼神像看一只死龟,但余思归只要在学校,靠他近一点,就会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非常颐指气使的一个大少爷。
而大少爷看见思归的数学一栏是个零蛋之后,归归的待遇,从如坐针毡升级成了坐老虎凳……
老虎凳包括但不限于盛大少爷盛气凌人的、冰冷的目光,准备把龟龟剁成肉酱的决心,还有他对所有人都如沐春风,但唯独对思归视而不见的态度。
归归给他发作业本,都会被他冷冷瞥一眼,仿佛小同桌活该承受。毕竟姓余的不识好歹、是非不分,没被人堵在小巷子里打就已经万幸了。
余思归敢于去激怒盛少爷,而且永远跃跃欲试;真的惹火了,却承受不了他的愤怒,反而吓得瑟瑟发抖……
他以前不这样的,龟龟被他剜过眼刀后含泪想,他不会把我堵在小巷子里找人打我吧。
思归忍不住趴在桌上,小小地啜泣了一声……
——以往盛少爷其实会拍拍她。
余思归思路跳脱得很,在课上自己吓唬自己属于常事,把自个吓到抽噎也是家常便饭。
盛少爷和她同桌两年,早已十分熟练,听了啜泣就要拍拍龟,负责把女孩子从白日梦里揪出来,稍事安抚。
然而这次,盛大少爷纹丝没动。
少爷单手支着头,漫不经心地听讲,对他身后,眉眼已经红了一小圈的的的思归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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