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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的口吐横沫，底下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今天讲的是一位妙龄女子，一袭红衣走进朝堂，敢于进谏直言的故事。
虽然没有讲出具体的人名，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这不正好是这几天里洛阳城里流传的苏府嫡女受三十廷杖走进含元殿的故事吗。
阮宁微很少出来，更不会轻易来这般抛头露面的地方，自是很少听见这么有意思的评书。
苏陌染随着小二走上二楼的时候，阮宁微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楼的说书先生，余光瞥见有人过来，她才回过神。
苏陌染坐在她对面，喝了口茶，阮宁微一扫方才的阴霾，笑着对她说，“你可知楼下的在说什么故事？”
苏陌染以前也来过这间茶楼几次，那说书先生她也面熟，无非就是民间神话，爱情故事，于是她张口就道，“又是哪位闺阁女子的爱情故事？”
阮宁微笑着摇摇头，“不是，他说的是你。”
闻言，苏陌染不可思议遂又垂眸往楼下看去，那说书先生正说道女子满身是血，居然还能独自走到朝堂，一席话说的字字珠玑……
苏陌染笑着收回视线，“说的好像他亲眼所见一般。”
二人又兀自坐了一会，苏陌染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又问道，“今天出门无人跟着你吧。”
阮宁微摇头，“应该是没有。”话音刚落，她蹙眉又改口道，“不知道。”
“无妨，我让高彻盯着。”随后，二人便改道从茶楼后门出来。
……
后门外有一候着的马车，苏陌染和阮宁微上了马车后，便直奔大理寺。
苏陌染带着碧落，碧落拿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几件过冬的衣物，还有一个食盒，先前皇帝在早朝亲口允诺加之派高彻来打点过，所以进门时没有守卫再拦着他们。
关押重犯的地方，门一打开，便是萦绕在鼻尖令人作呕的味道，阮宁微不禁微微蹙眉，秀帕轻掩住口鼻。
随着往里走，过道两边的火把像是因为空气稀薄而越来越暗，血腥味与腐肉味愈发浓重，恰巧前方有一位刚经历过凌迟酷刑的男子被狱卒扔回牢房里，那满身是血，烂肉横生的模样不禁令人心头一颤。
阮宁微何时见过这般场景，腹下不适感越来越重，她豁然停下步子，弯着腰在一旁干呕起来。
苏陌染安慰地轻拍着她的后背，贴心问道，“你还好吗？”
阮宁微脸色苍白，她拿着秀帕将口鼻捂个严实才冲苏陌染摇摇头。
她不曾想过，这里的环境会如此恶劣，阮宁微眉眼聚起阴霾，苏陌染像是能猜中她心中所想，于是开口道，“你若是受不住，我们就不去了。”
“不。”她眼中蓄满湿润，但眸中神情却格外坚定，“我只是没想到，你大哥会过的如此辛苦。”
苏陌染也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毕竟是关押重犯的地方，自然是比不得平常。”
语罢，阮宁微点点头，二人又往前走去。
七拐八绕来到一间牢房门口，领她们过来的狱卒将门打开，这一次倒是比上次态度温和些，他笑着对苏陌染说，“姑娘注意点时辰。”
苏陌染冲他点点头，道谢一声。
待人走后，她重看向阮宁微，此刻她身旁的女子掩在门后，正透过墙上铁窗的一个口子往里看去。
她用锦帕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可眼眶中的泪却是无声无息地落个不停，想必是从没见过苏瑾念终有一日会是这般模样。
略带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肩膀，阮宁微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看向苏陌染，苏陌染指了指门，示意她可否要进去。
阮宁微摇摇头，比口型说，“你先进去吧。”
苏陌染也回她，“那我一会让你进去。”
见女子点点头后，苏陌染转身推门，走进牢房。
又是两日不见，苏陌染总觉得苏瑾念又瘦了些，下巴瘦的像是个锋利的倒锥形，苏瑾念见是她，不再如起初时满脸惊愕，而是冲她笑笑。
“大哥。”
苏瑾念点点头，接过碧落手中的食盒，打开还是他平日最喜爱的糕点，他迫不及待的将一个芙蓉糕塞进嘴里，笑着说道，“好吃。”
“是陌染亲手做的。”
闻言，苏瑾念惊讶的看着女子，半晌才说道，“果真是长大了。”他记忆中这个妹妹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嚣张跋扈的苏府大小姐，他起初还觉得她为何一朝一夕就变了心性，不料是真的长大了。
一时间，心中顿觉酸涩，连口中的芙蓉糕也幻化出酸甜苦辣诸多复杂的口感，然而他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想把这个食盒中的糕点一并塞进嘴里，他总觉得想再吃到就很难了。
苏陌染细细打量着男子的面容，发现前几日苏瑾念脸上的伤口如今已结成一道道疤痕，格外惹人注目，但庆幸看上去没添新伤。
“大哥，这几日还会有人动私刑吗？”
苏瑾念摇摇头道，“这几日他们是消停些了。”在牢中的苏瑾念并不知晓这是由于苏陌染受了三十廷杖替他求来的，但苏陌染却觉得他不知道才好。
见他吃的差不多了，苏陌染又转头望了眼铁窗上的那个洞，开口道，“大哥，今日其实还有一个人随陌染一起来了。”她小心观察着苏瑾念的神色，见他狐疑地蹙眉，她才接着说道，“她也想见见你。”
苏瑾念怔愣，随即又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往门口望去，一袭粉袄小裙的女子安然地站在门口，冲着男子微笑。
苏陌染站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带上，候在外面。
一道门之隔，赫然与外面的腌?血腥不同，看见记忆中熟悉的脸，积压在心口的不适才方觉稍稍退去，她凝着他好半晌，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经年未见，那眼眸中微微晃动的是按捺已久的思念与不安。
苏瑾念也凝着她，良久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避开那摄人的双眸。
两人沉默半晌，竟是谁也不知先开口说什么。
“你怎么来了？”良久，苏瑾念才开口道。
她原本潜藏已久的话，待此刻触到他冷淡的态度，又浑然不知怎么开口，“来看看你。”一句简单的问候，她都思虑了良久。
“我妹妹没有将话带给你吗？”
阮宁微一愣，半晌才想起他所提的话，阮宁微难掩失落的垂下眸子，“我听到了。”
“既然如此，阮姑娘看也看了，听也听了，那就走吧。”说话间，他早已收敛心神，一张俊脸没有表情。
她一脸惊愕的神情跌进苏瑾念的眸中，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破碎开。
阮宁微澄清的眼眸噙着泪水，亮如繁星，“你就这么不愿意我来看你。”
苏瑾念兀自偏过脑袋，目光落在斑驳的墙上，强自镇定，“这里如此……”他环顾四周，冷笑一声，“阮姑娘愿意来，我还不愿意呢。”
语罢，他唇角竟绽开一抹微笑，明亮刺眼，与周遭昏暗枯草成鲜明对比。
她恍然又想起当年见到的苏瑾念，那个属于马上的男子，那个本应该驰骋沙场的男子，那个纵然马革裹尸也不肯放弃的男子，彼时他也有这样明艳如灼的笑靥。
然而此刻她却觉得这个笑容如此讽刺，竟会灼痛她的眼。
“闺阁女子岂不是该脸皮薄些。”他保持着那抹笑容，漫不经心道。
阮宁微不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姑娘难道不该有点自知之明吗？”语罢，他朝着铁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阮宁微蹙着眉，似是不敢相信这番话是出自苏瑾念之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都是会变的。”
“你不是说让我等你的吗？”
“少时的话不作数。”
“苏瑾念！”她气急，杏眸圆瞪却丝毫没有威慑力。
苏瑾念以前从没见过她这样，眼下却是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他甚至背过身去不再瞧她。
“苏瑾念，我最后同你说一件事，说完我就走。”
“嗯。”他淡淡一声，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半个身子都隐入黑暗中。
“我不能等你了，明年开春我就要参加选秀了，以后我是君你是臣，我们……各自安好吧。”
她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语气陈述这残忍的事实，她本想借此激励他，可话说完，她却觉得愈发难过。
半晌，他还是冷冷一声“嗯”。
阮宁微浑然没有了再说的勇气，她唇边的笑容苦涩，“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来了。”见男子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过，她终才像死心般，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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