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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撒开四蹄逃命般狂奔，身后的甲胄男子们如同猎捕的野兽垂涎食物，紧咬不放。
出了洛阳城便是京郊，再往前几十里便是四通八达的岔道口，高彻赶着马车，锐利的眼眸黑暗中如饿狼一般发出幽深的光亮，他盼望着早一些到岔路，这样马车拐进山道，便有机会甩开身后的士兵。
然而那群士兵也像是提前料到前方的马车一定会拐道后，他们勒紧缰绳也紧跟着进入山道。
上了山，入目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两侧的树叶被狂风掀起晃荡着树身，趁着月色看上去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高彻借着有利地势，在一次岔道口中临时改变路线，身后的众人以为他们会走另一条路下山，不料马车居然是往山上赶去。
前面的守将来不及调转马头，直直奔着错误的岔道口狂奔千里后才勒令停下，随后又调转方向，赶去追捕逃犯。
夜晚，树影葱茏，视线混淆，深色的马车车身掩进树丛中，让人辨不清方向，渐渐的马车身后紧跟的大部队变得稀稀疏疏，如雨的马蹄声也变得零零散散。
趁着一条较为平直的山道，高彻从车厢内扶着苏陌染走至车辕，一番艰难险阻，车厢内的苏陌染早已受不住折腾，脸色比方才出来时更显苍白。
高彻驱马渐渐放缓速度，他对着身侧的女子说道，“一会到了岔路口，你从这下去，然后往另一条路赶去，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匹枣红色的马，你骑上它之后，往前赶去一直走便会遇见周掌柜的马车。”
狂风扑面，浸在身上趁着已然冰凉却仍旧湿润的血迹泛着淡淡刺骨的寒凉，一路的逃命，苏陌染虽然身体虚弱，可灵堂早已清明。
闻言，她担忧的看向高彻，问道，“那你呢？”
“小姐不用担心，到前面我会弃车然后去与你们会和。”
苏陌染听闻还是眉头紧蹙，然而又想到高彻武功高强，生怕眼下自己的妇人之仁反而会害了他，于是苏陌染不再多问，静静等着岔路口的出现。
又过了一会，眼前一团团高大的黑影中，出现一条泛着淡淡月光的路口，随后高彻便在苏陌染耳侧提醒道，“就是那了，准备好。”
苏陌染手紧紧攀住车辕，闻言，郑重点点头。
再往前视野霍然开朗，那条沐浴着月华的路愈发靠近，高彻往另一条黑漆漆的山道看去，“往那走。”
苏陌染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觉那条山道里树荫茂密，视线极差，她越发有一些忐忑，然而待高彻说出“跳”后，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径直跃下车辕，身后紧跟着便是一晃而过的马蹄声。
似雷电似大雨。
她没站稳，踉跄几步后跌落在地上，满身的伤在碰到泥土中的荆棘后，她还是忍不住闷哼出声，然而她根本没有时间逗留，爬起来便往前方赶去。
两侧的树影如走马灯一般往身后流逝，苏陌染听闻林中飞禽的叫声以及翅膀的扑腾声，她心中怕极，却又不敢停下脚步，甚至视线也不敢往四周随意瞟去，她只想尽快走出这片密林。
就在她想着“天无绝人之路”时，身后数里之外的地方便隐隐传来马蹄肆虐的声音，她知道是身后的官兵。
她累极，双腿酸软似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感觉下一刻便要扑进泥地里，然而绝望之中，前方那一点点光亮又如希望般破开苏陌染心头淤积的乌云。
两条腿的终究赶不上四条腿的，她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马背上的男子还勒令她停下脚步，不要再试图做无谓的抵抗。
然而她的耳畔只可闻呼啸而过的风声。
那一点点光亮随之变大，从一个亮点便为一片光明，她欣喜，然而目光所及，下一刻她又觉有一桶凉水从上到下将自己浇了个底朝天，因为前方没有路了。
密林过后，没有枣红马，没有等待接应的马车，只有大片开朗的视线，以及流淌的水声。
她还在跑，然而却越来越绝望。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死，另一条，生不如死。
她忽然没来由的心底升起一股怨恨，恨她的重生，恨她重生后依旧对死亡无能为力，无论是他人的亦或是自己的。
她甚至从方才还宁愿是自己的错觉，前方会迎来生机。
然而直到距离悬崖边仅几丈的地方，她终还是停下脚步。
一旦停下，便觉腿酸涩难耐。
身后匆匆赶来的马匹见状也都长啸一声而停下追赶，马上的男子目露喜色又嘲讽的看向悬崖边矗立的女子。
“快跟我回去，说不定我还能求皇上放你一命。”
闻言，苏陌染慢慢转身，看着数丈外渐渐围拢过来的马匹，忽然惨然一笑，“活着？”她忆起牢房里泛着凉意森然寒光的刀柄在烛火下烘烤，随后带着灼人的温度，放在自己手臂上，刀剑入里，慢慢划开一条缝，紧接着有东西往外渗，随后又是一片肉落地，割的不整齐，边角还有残渣，然而一瞬间却是血流如注。
她每每忆起那般场景，就想起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生肉。
“与其那样活着，我宁愿去死。”
风吹过，女子脸侧的碎发随风飘散，甚至脸上还残留着血污，但是马匹上的男子瞧见女子面容却还是为之一怔。
他尚且只想着如何将人抓住，回去立功，殊不知下一刻，那女子往前走着，纵身一跃，瘦削的身影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在道路尽头。
男子怔愕，最后快马赶去悬崖边，陡峭的崖壁上早已没有决绝的身影，只有巨石滚落的声响。
……
盖着白布的尸首连夜运回洛阳城，因为抓捕逃犯的士兵坐的都是马匹，所以只好临时找了辆牛车运回尸首。
含元殿前，众人立在阶上，远处水天一线的尽头处，有黑点似的人影往这边走来，因为身后拉着的是牛车，所以这一趟走的异常漫长。
人群之中，江?卿手负在身后，一夜未眠，身上的紫袍也带着隐隐的潮湿意味，尽头处，金乌升起。
直到白布近在眼前，江?卿反而落在人群最后，朝着那堆稻草迈不动脚步，身侧墨羽凝着他，最后实在忍不住唤了他几声后，江?卿才后知后觉往那头走去。
白布掀开，男子的目光定格在女子脸上不再动弹。
倾国倾城之貌，却雕刻上一道血淋淋的疤痕，他甚至没有勇气去问，她脸上哪来的伤。
怔忡间，只听闻人群中为首的男子出列，一腿落地，拱手道，“求皇上赐臣死罪，没能完整带回和齐郡主。”末了，他又觉得这称呼不妥，又改口道，“臣是指，逃犯。”
也许连皇上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奇女子竟会如此就消香玉陨，然而纵然他再不信，触及到女子面容时他也只好暗叹惋惜，毕竟没有她，他就无从得知周青时眼下在哪里，她又与威猛将军是何故。
想到此处，唐暄和忽然偏头，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眼摄政王的神色，他自始至终都冷着脸，整个人笼罩在初秋的薄雾里。
最后还是唐暄和问了一句，女子脸上的伤是哪来的。
士兵中有人答道，许是坠崖时不小心碎石划到的，那断崖着实陡峭，他们沿途下去搜寻人影时，一不小心就会惊动山坡上的巨石。
最后皇帝下令，将尸首运回苏府，但因为是戴罪之身，所以不享受丧葬之礼。
待众人离去，唯独江?卿一人立在红毡上。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异常和谐，朝阳，马匹，士兵，女子，他曾梦想过千万次就这样迎她走上含元殿。
然而没想到这一次却是等来了她的尸首。
风萧萧兮易水寒，云天苍茫风未晚，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斯人已故白首叹。
红毡上，风烟起，白雾皑皑，霜重露寒，他等的姑娘已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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