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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脊背挺直的端坐上位，正垂眸盯着手中的茶盏。
白绒绒的茶毫在水中翻荡，荡出些浑浊，片时又缓缓下沉，托出茶汤的新绿清亮。
前一刻还是通身的骚包纨绔味，下一秒就被扫地无遗，连指尖的兰花香都恰如其分的换上了绿茶的清雅。
一股不怒自威的肃严，隔着面具投向正跪伏在地的杨沐。
“后商皇室的密令？”荣春泽道，“后商皇室为何要杀我？……你把头抬起来。”
杨沐缓缓抬起头，一脸憔悴，帽子有点煞风景的半歪着，露出还未长出发的一边鬓角。
贵公子的风华与小和尚的狡黠，都被他有意无意的或藏匿或丢弃，仅剩一躯贱如烂泥的命，将最后一丝希望，下注在眼前这位新主子身上。
杨沐摇首，答道：“这个我也不知。听师父说他们从来都是直接下命令，不会跟杀手多透露半个字。”
“可知具体是谁下的命令？”
“师父根据多年的经验，也仅能猜出是皇宫内，具体是谁不清楚。”
荣春泽记得刚出蜀郡时就遭遇了一队人马追杀，如今又遭到后商皇室派人暗杀，这些端坐云端的人，为何总与自己这个被关了十六年的自闭精分小青年过不去呢？
他沉吟片刻，问道：“你杀了我，就能救你家人？”
杨沐苦笑的摇了摇头：“我师父说，无论我杀不杀你，他们都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杨沐那位状如屠夫的师父，品行与长相表里如一，披着掩人耳目的袈裟，手上不知沾过多少人命官司。
自古公正廉明之人仍存私心，十恶不赦之人尚有善念，老秃驴把半辈子抽筋扒皮才扒拉出的那一丁点善念，终究给了这个小徒弟，将底细透露给他：
“看在我们师徒一场，为师指条路给你。你去潜伏到猎物身边，上边的反而忌惮些，虽说释放不了你家人，至少投鼠忌器，暂时不会杀了他们。只要人不死，总有救他们的机会。”
“所以你假装刺杀，然后被捕，料定我们不会放过你，你就能顺理成章的被留下来？”荣春泽道。
杨沐垂下头，没吭声，这是默认了。
“当我识破了要赶你出去时，你就拿我中毒之事作为借口留下来？如果我没中毒，你又拿什么借口留下来呢？”荣春泽瞬间化身刑侦队长，抽丝剥茧的分析起案情来，“是无中生有摊派给我一身病呢，还是找机会给我下毒？”
荣春泽没指望对方回答，大脑飞转，立刻明白了：“为我治病不过是你察言观色，临时起意的借口。即便没有此事，只要我下令赶你走，你就会死缠烂打的不离开。这样一来，我必会生疑，自然就能留下你。”
“好谋算！”荣春泽嗤笑一声，都忍不住想给他竖起大拇指了。
杨沐把头垂的更低，尖下巴几乎快戳进胸脯里去了。
荣春泽探出身，一只手臂支在膝上，唇角勾了个阴飕飕的笑意：“你就不怕我当时就杀了你？”
杨沐蓦地抬头，惨白的脸上拂过一丝决绝：“没有算无遗策，如若真是那样，我也认命！”
荣春泽一顿，没想到他竟有这份视死如归的豁达；但同时，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可怕的就是这个人了！
抱剑侍立一旁，仿佛神游天外的梁青，突然不解的问道：“我看你的武功和医术都是稀松二五眼，后商皇室那帮孙子凭什么派你做刺客？是他们眼睛瞎了？还是后商能人都死光了？”
杨沐：“……”
荣春泽：“……”
梁青一石二鸟将两人都噎住了，但话糙理不糙，这的确是个好问题，可是杨沐的确也答不出来。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毫无头绪和线索，连他那个鸡贼的师父也是抓秃了一头跳蚤都没想明白。
荣春泽沉吟片刻，还有个关键问题未解：“你潜伏在我身边，他们反而忌惮些？为何？”
“我不知。这是师父揣测的，他也没有讲出背后的道理，可能也只是一种长期经验带来的直觉吧？”
的确，杀人如麻的老秃驴也觉得安排杨沐去刺杀，着实荒唐。但他相信上边的这样做，必有深意。
梁青道：“那是让你来做眼线的？”
杨沐慌忙澄清：“我不会做他们眼线的！”
这的确是个隐患，歃血为誓也难以让人放心，得想办法制约。
荣春泽用指尖有节奏的敲打着膝盖，思索片刻，问道：“你可有想到如何救你家人了？”
杨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情绪像霜打的茄子耷拉下来，缓缓摇头。
“你做我的人，我帮你救他们！”后半句话甫一出口，荣春泽就后悔了。
自己如今还身陷囹圄，前途未卜，凭什么能救得了别人？唉，一时心软成千古恨呐。但不管怎样，先唬住他吧。
杨沐猛然抬头，眸光忽明忽暗一通乱闪，随即嗫嚅道：“我……我没有龙阳之好……”
荣春泽：“……”
梁青一个跨步，抬腿就是一脚，把杨沐踢飞出去，训斥道：“别不识好歹，郎主能看上你，那是你祖宗八代修来的福气！”
荣春泽：“……”梁青你真是好奴才，我谢你祖宗五服八辈九族！
梁青还要在误解之路上继续来个佛山无影脚，被荣春泽一声喝住：“够了！老子是直的！想什么呢你们？！”明明后半句才是重点！
荣春泽骤然起身，一甩衣摆，扶了扶面具，迈腿往外走：“都给我收起你们的奇思妙想，干活去！”
梁青和杨沐措手不迭的跟上，梁青道：“我们要去哪里？”
“出去了就知道。”
“郎主，郎主，出去不得，你忘了大王有交代的？”
父亲的确多日前就送温暖似的遣人传过话：现今外面不太平，还是不要出王府的好。
荣春泽贴心小棉袄似的脑补了潜台词：傻儿子，还是不要出去丢人现眼的好。
“不出王府，去隔壁找阿姊，有个重要线索。”
隔壁的阿姊并不在隔壁，侵晨就被叫去王府前院忙碌了。
今日，整个赵王府像过大年，处处张灯结彩，花竹扶疏，真真是绕池罗幕麝兰香，酒樽食?万笙歌。
奴婢们步履匆匆，忙而不乱；宾客们言笑晏晏，歧履款款。
赵王爷、赵王妃双双撑起即将笑僵的面皮，迎来一批又一批的高官达贵、富家巨室。
这些认识或不认识的皆倾巢而出，争相来祝贺赵王新授“大丞宰卿”。顺便各怀鬼胎的观瞻一下风行赢都多日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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