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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陪伴舅舅说完一晌闺房闲话,我便预备坐轿回府。却听到后宫之中有啁啾之声,清脆悦耳,无比动听。我踏出软轿一看,原是几只金翅雀,拍打着锦缎似的羽毛,翠首黄口,好生讨喜。
我不禁从舅舅的赏赐里取出点心,一点儿一点儿撕碎了,洒在树下,引这些金翅雀来啄食。
松烟为我紧了紧烟青鹤氅,担忧道:“地上的积雪恐怕没扫干净,郎君这般顽闹,腹中的小主子怎么办?”
我摇一摇头:“不妨事的,这里是后宫,时时刻刻都有宫人打扫,积雪不深。”言罢我伸出手心,竟有一只胆大的金翅雀扑过来抢夺点心,引得众小厮惊叹。
宫墙边镶嵌着粉彩(1)琉璃瓦,耀出斑斓的暖光。琉璃瓦下立着一排扫雪的小宦娘,各个手持竹帚,正在劳作。她们都是刚入宫的小姑娘,年纪不过十几岁,看着惹人心疼。
恰如世人对她们轻蔑的称呼“假娘”,宦娘不能算真正的女人。服药之后,宦娘不可云雨,不能生育,连女人的特点也会渐渐消退,譬如唇红褪得苍白、胸脯变得干瘪、身材也失去寻常女子的挺拔与风韵。逐渐阴不阴,阳不阳;男不男,女不女。
我暗叹,皆道穷人家的男人苦,为了活命,须得卖身。其实穷人家的女人更苦,男儿犹可卖身,女子无身可卖,只得卖命了。
不知不觉,我随着金翅雀走到了后宫一处偏僻之所,幽冷空寂,宫门上没有牌匾,大约都走出了后宫。
我疑惑道:“这……这是哪儿啊?”
入墨笑道:“奴才哪能知道呢!不是废弃的冷宫,就是掖庭(2)了罢。”
松烟将汤婆递给我:“大概也不是冷宫,仿佛都出了宫……好像是关押囚犯之处?”
入墨反驳道:“不对,这里根本没有人声!”
松烟劝道:“郎君,咱们回去吧?倘若您有一点不妥,戚高媛恐怕生撕了奴才。”
我兴致正浓,如何肯回去。听闻此处已出宫,便不怕招惹忌讳,便握着点心去追那些鸟雀:“我再喂一喂它们!你们无须跟着,在此处等我。”
鸟雀盘旋不止,竟飞上了废弃的城墙。我还想让那只胆大的金翅雀躺在手上,便扶着腰走上了高墙。这里倒是个好地方,从城墙上往下观望,可看遍满宫的梅花。
我对那鸟雀伸手:“过来!快过来!”
金翅雀飞来,叼走糕点,也不躺我的手,直接飞入苍穹。我叹道:“你这扁毛畜生,怎么像寻筝似的不讲道理?”
又追出七八尺,我觉得有些疲累,预备撩袍回去。忽听到远处有女人密谈之音,声色肃敛,仿佛在商议什么大事。
“主母。”
“我们的信,送到契北了吗?”
“回主母,‘麻雀’已至镇北将军营帐,只待‘信鸽’回号。镇北将军的亲兵‘点了火’,到时候以狼烟传信!”
“全州茶马古道上的官兵,打点好了吗?”
“属下给全州刺史魏氏传号,不日开关放人,到时候,咱们的人就畅通无阻了。”
“不错。你再让人盯梢御史台和国子监,别让我们的‘信鸽’露了痕迹。”
“属下遵旨。”
竟有一群女人在此商议大事,她们满口的行话,我也听不懂。我颤抖着身子,探出去方寸,便看到一个颇有风度的高大女子负手立在正中央,八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蒙面女子分列左右,单膝跪地,作出臣服的模样。
正中央的女子并不穿官袍,而是一袭姜黄飞鸾缠云妆花长袄,袄下露出酡褐色的绒丝马面裙,肩佩珍珠间翡翠佛宝云肩,通身贵气,美如牡丹。
却是我熟悉的背影。
寻嫣。
我足尖一顿,踩碎了些许积雪,发出一声脆响。两个黑衣女子警觉地回头,一左一右挟制住我,她们动作甚疾,仿佛捕猎的鹰隼。
我何曾见过这等架势,登时吓得忘却挣扎,不敢言语,任由她们反剪双手。
寻嫣微微仰首,望着晴空万里的鄞都,嗓音沉稳:“怎么了?”
黑衣女子道:“回主母,这儿有个小郎君不知怎的跑到了此处,必定听到了我等计议要事。请主母示下,是否该杀?”
寻嫣的身形纹丝不动,她后颈盘的云髻上插了墨翡翠镶云母发梳,显得青丝如墨而肌肤塞雪。此人必是寻嫣无疑,身影、嗓音、衣衫、气韵无不吻合。
我战战兢兢等着寻嫣的回答,此时此刻,由她决定我的生死。
寻嫣轻轻吐出一个字:“杀。”
黑衣女子得了命令,拔出金错刀便往我颈子上劈。我不知所措,只哀号道:“寻嫣,不要——”我话音未落,寻嫣蓦然回首,瞬间腾身至我身边,她的轻功炉火纯青,看在我眼中,只有残影。
那一刀不曾落在我身上,而是劈在寻嫣肩头,染红了珍珠云肩。知道我的身份后,她为我挡了这一刀。
两个黑衣女子含惊跪下:“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鲜血汩汩而出,她却面色无恙,仿佛不将这痛楚放在眼中。她抱紧了我,叹道:“是你。”
我回忆里的寻嫣,向来知书达理,秉性敦厚,是纯臣、是淑女、是善人。她绝不会如那些纨绔权贵般罔顾人命,她珍惜身边的每一条性命。
她怎会因为一个小郎君听到了密谈,便不明不白要了一条性命?
这短短一个“杀”字,山崩地裂般颠覆了寻嫣在我心中的模样。
回过神来,我心中千回百转,思量颇多。方才寻嫣在密谋什么?寻嫣的真正面目是什么?寻嫣究竟想要什么?
她水杏一样绝美的眼睛近在咫尺,落入我眼中,只觉得恐惧。
我战战兢兢开口:“你……你要杀我?”
“没事了,没事了。”寻嫣将我抱得更紧,“我不会杀你。”
“主母,这郎君听到秘事,决不能留!”
“主母,主母!您为何替他挡刀?难不成他腹中孩子,是您的骨肉?”
“属下请主母以大局为重!决不能因小失大,让区区一个祸水颠覆整个棋局!”
“请主母即刻决断,这小郎君留不得!他会毁掉主母的多年谋划!”
“主母,属下便是违逆您的心意,也要了结了这郎君,永绝后患!”
一柄明晃晃的金错刀向我刺来,寻嫣指尖一弹,便将那刀击出十尺远!她郑重道:“你们谁敢碰他,本高媛诛之九族!”
我下意识护住自己肚腹,一寸一寸地后退,挣脱开寻嫣的怀抱。她的怀抱并不安全。
她不是我的良人。
寻嫣前进一步,轻声道:“鹤之。”
我吓得后退三步,扶住城墙才勉强站稳,我摇头道:“不……你不要过来……方才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
回想方才的言语,便可推测出寻嫣所谋不小,她谋算的是整个大顺江山。
寻嫣捂住肩头的伤口,无奈而笑:“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可我不会。即使你我今生无缘,你不是我的郎君,你心里没有我,我还是不会伤你分毫。”
八个黑衣女人横刀跪地,齐声道:“请主母以江山为重!”
寻嫣却不为所动,与我道:“你回去。”
我满心惆怅,千滋百味凝作心尖,乱如丝,理不顺。方才我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寻嫣明知放我走会惹出无穷无尽的祸端,却还是让我回去。
在我即将走出她视线时,隐约听到她缥缈的叹息声:“倘若无缘赠你一世娇宠,我便赠你河清海晏。”
眼下鄞都风雨飘摇,她又如何赠我河清海晏呢?
近来你时常收到赋娉婷送来的文书。
我端着杏仁丹参羹汤迈入你书房时,你正翻看她的文书,文书上所写皆是百姓之苦,赋娉婷出身寒门,最能对百姓之苦感同身受。
你扶我落座:“不是让你躺着歇憩吗?怎么起来了?”
我托腮含笑,望了你桌案上赋状元送来的文书,字字恳切,皆是文臣风骨。你手持湖笔,笔毫之尾沾了些许朱砂,仿佛还要拒她一回。
我将汤盏端给你,笑道:“妻主,我来给你送羹汤。”
你以笔毫蘸一蘸朱砂砚:“对于赋状元,你怎么看?”
我望着汤羹里熬至象牙白的杏仁儿,摇摇头:“我是闺中郎君,不懂朝堂风云。”
“鹤郎说的是。”你搁下笔墨,绕到我跟前儿,随口道,“孕中不宜多思,思虑太过,便会损伤身子。眼下你最重要的,是安胎,平安生下我们的骨肉。”
我颔首应下:“嗯。”
你斜倚在貂皮锦榻,轻道:“等晌午我忙完了公务,就亲自下厨,给你做云腿春饼吃。”
我抬眸一笑:“好个贤惠的戚千户。”
你也不谦让,颈子一仰,髻上桃枝点翠垂丝钗含着的流苏翕动起来:“那是自然,鹤郎交给下人服侍,我不放心,非要亲力亲为才稳妥。”
我抬手取下你的点翠流苏,笑道:“你投我以木瓜,我可得报之以琼琚。这样,你为我做点心,我为妻主梳髻,如何?”
有身份的权贵高媛、世家小姐,每日都会细细梳理她们的青丝,绾成各色玲珑宝髻,饰以各色簪钗珠翠。宝髻和珠钗是身份的象征,并使她们看起来光彩照人,仿佛一朵朵人间富贵花。而穷苦女子时常劳作,没有时辰打理头发,没有闲钱购置首饰,只能垂着长发出门。
在鄞都,光看头发,便能轻易分辨一个女人的地位。
史书中,有许多郎君为妻主梳髻,巧手绾青丝,丝丝系相思,传为恩爱佳话。
说起来,我还未曾为你梳过髻。
我起身,往妆台前走去:“来,你自个儿散了头发。”
幼时陪我长大的教引公公曾教我给未来的妻主梳髻,他说,为了取悦妻主,巧手是一个男人所必备的。小时候,我学会梳许多种发髻,十多年来,都不曾派上用场。
我将你一缕一缕的青丝绕在指间,东缠西绕,轻轻绾起。两缕发丝绾成同心结的模样,其余青丝垂落腰际,飘飘欲仙。我又从妆台前取了两支金掐丝青鸟步摇,对称插在你髻上。
你望着菱花镜,抬手与我十指相扣:“这是什么髻?”
我道:“良时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魍窦傲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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