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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娉婷在信中写:“戚高媛想保护仙鹤公子一世平安喜乐,娉婷想保护幼弟雪然一世平安喜乐。既然你我都有想保护的人,便合该联手开创太平盛世,荡平贪权的宦官,推翻腐朽的社稷。”
不知从何时开始,赋娉婷竟知晓我是摄政长帝姬的人,她说,摄政长帝姬骄奢淫逸,倘若夺了她嫡妹的江山,便是另一个元甍帝,百姓照旧活在水深火热里。
而她们预备辅佐储姬赵福柔为帝,教储姬帝王之术,使之勤政爱民。在彻底改革世家把控的择官体系,推崇科举,体恤寒门文人。如此一来,贿赂世家大族的“冰敬”、“碳敬”逐渐消弭,正是削减税负的良机。轻薄徭役,便于百姓休养生息。
我连夜给赋娉婷寄了投名状,与她结盟。至于我的旧主长帝姬,反正她也未曾助我寻找师娘。不喂我肉吃,我就反咬她。
万万不曾想到,我来鄞都之前,想的是如何毁灭这天下。眼下被世事感染,一切与从前背道而驰,我为盛世太平而战。
我正在书房与你对弈。
翡翠棋盘横陈你我之间,我执黑棋沉思,半晌笑道:“我又要输了。可否让妻主毁一步棋?”
你摇头,如玉的指尖在棋盘上一划,眸间有怡然之态:“不许。”
我握住你的月白云丝绒广袖,伏低做小道:“晚上给你做云腿春饼,如何?”
你为我正一正髻上银钗,戏谑道:“堂堂五品高媛,竟下不过小小儿郎,说出去可要娱笑众人。”
一个总旗隔着螺钿寒鸦渡水屏风禀报道:“高媛,戚家大小姐来了,说与您兑现熬禽之约。可要请进来?”
当初我与寻嫣约定以一月为期限,眼下也到了时辰。我熬服了楼兰雪鹰,她却什么都不曾驯成,想来是来认输的。
我朗声而笑,吹了个长哨,碧眸红喙的雪鹰便迎窗飞到我腕上,颈子低垂,作出臣服的模样。我道:“请进来。”
你递给松烟一个眼神,松烟登时将手炉捧到你怀中,要走的模样。你扶腰缓缓起身:“你既要见她,我一个夫道人家不便露面。”
我握住你肩头,让你重新坐回罗汉床:“当日我与她立下誓约,你可是见证人,手印都按了,你怎么能走?坐下。”
正言语间,寻嫣绕过螺钿画屏,出现在我眼前。丫鬟琼枝和烟罗跟在她身后。今日寻嫣身穿官裙,俨然一副罢朝不久的模样,只是头上未顶面见君王的珠翠满钿。
“嫡姐。”我轻抚雪鹰的箭羽,似笑非笑看着她,“熬禽之约已过月余,是该交付猎物的时候了。”
“是。”寻嫣优雅颔首。丫鬟给她斟了碧澄澄的浓茶,寻嫣端过去,轻抿一口。
你聚精会神地看我与寻嫣对峙,指节握鎏金麒麟纹手炉握得泛白。
我的目光凝在她身上:“我熬服了楼兰雪鹰,你熬服了什么?”
江浸月立在我身后,高声道:“雪鹰乃西域霸主,楼兰国的图腾。传闻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又宁死不屈,从前从未有人驯服过。乃是天下公认的至猛之禽。”
寻嫣水杏似的眼眸漾了漾:“我这次来,的确什么猛禽都不曾带。”
我走进两步,逼视道:“那嫡姐是认输了?”
“却也不曾认输。”寻嫣毫不畏惧地起身,与我目光相触,有笑意丝丝缕缕攀上她的眉眼,她轻声道,“但我驯服了一样比楼兰雪鹰更桀骜、更不屈的。”
金错刀骤然被寻嫣撂在案几上,发出铿锵之音。寻嫣一寸一寸靠近,眉眼里笑意更甚。
“我驯服了你。”
正在此时,丫鬟琼枝将手捧的红木盒送到跟前,启开来,正是我答应赋娉婷与她共建盛世太平的那封文书!
我惊道:“赋娉婷是你的人?”
寻嫣从容坐回酸枣枝茶椅,指尖搭在雪白的汝瓷茶盖上,含笑颔首。
怪道她这一月内不弄禽兽在跟前,熬驯至服。原来是将我当做掌中禽兽,一点点引诱,逐渐驯服!
她也的确驯服了我,我本愿毁天灭地,如今着手盛世太平。
“蜀中的孤狼,可比楼兰的雪鹰桀骜不驯千万倍。”
我久久望着她,寻嫣的气质仿佛龙泉剑(1)的锋刃,即使藏锋鞘中,却藏不住呼之欲出的风华。片刻后,我叹道:“这一局,你赢的漂亮!我愿赌服输。”
“当日我们约好,输的人,要任凭赢家差遣一件事。”寻嫣将浓茶饮尽,沉吟之际,耳中明月珠纹丝不动。
我心中犹如琴弦被紧紧绷起,再加一分力道,便要折断。
琼枝递过白巾帕,寻嫣细细擦拭自己的手:“我不要你的命。——但我要你在此与我歃血为盟,以你师娘的名义起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摄政长帝姬的座下鹰犬,你是五品高媛戚寻筝,你手中的机巧暗器,傀儡鬼魅,只为天下太平而出!我要你从此为我盟友,沥胆披肝为天下百姓而战!”
我心尖琴弦被她的豪言壮语折断。寻嫣从来没有那么简单,她不是愚忠的臣,她有自己的谋算。
她在暗策谋反?!
我抬眸道:“我为你盟友,忠的是谁?”
“忠的不是我,忠的是百姓。”寻嫣起身,在画屏前缓缓踱步,她的身影仿佛佛龛上供的观音,端庄无比,“我预备谋反多年,镇北将军龙醉欢、边地侯爵沈灵韵、世家文臣冷画屏、寒门状元赋娉婷……逐渐都收成了盟友,寻筝,你擅制傀儡机巧,你的机巧秘术加上醉欢的战中韬略,定能所向披靡。”
见我二人密谋朝野之事,房内众人皆两股战战,总旗、随从、丫鬟、小厮皆退如鸟兽散,唯恐被我和寻嫣灭口。你也放下点心,预备退下。
我道:“你坐下。你我既要相伴一世,我的事,没有你不能听的。”
寻嫣也道:“你起坐不便,莫要劳动身子……”
方才还谈的入神,眼下见她对你殷勤,我忍不住宣誓主权:“他劳不劳动身子,与你甚么相干?他揣着的又不是你的孩子!”
你无奈地将荷叶碟中的点心握碎:“……”
我冷脸对寻嫣道:“你且说正事,别觑我的人!事成之后,谁登基称帝?”
寻嫣道:“事成之后,这江山照旧姓赵。我们辅佐储姬殿下称帝。”
此言看似荒唐,可细想下来,我登时知晓她话中深意。
储姬赵福柔于民间长大,她乍然进入朝堂,身后没有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由她登基,朝堂上会重新洗牌,添酒回灯重开宴。
且赵福柔毫无心机,譬如一张白纸。寻嫣等人可细细调.教,重塑心性,使之成为一代明君。就算赵福柔学不会帝王之术,世家倾倒,也有新的内阁拟定国策,泽被天下。
我笑叹道:“储姬登基后,麒麟台可要改名作‘鹿鹿台’了?”
寻嫣摇头道:“这虽非绝善之策,可你还能想出旁的法子吗?”
我往后一倚,姿态洒脱地坐在三角貂皮矮榻上,靴尖踏着青铜鹤鼎:“干脆把赵福柔这傻丫头一杀,你登基称帝算了。让这天下也姓戚一回。”
这么轻飘飘一句顽笑,本想诈出她的狼子野心,看清她谋反的真正意图。
岂料寻嫣登时反驳道:“江山易主,朝号更替,无异于天崩地裂!你还嫌这些年,百姓受的罪不够吗?”
原来嫡姐如此深谋远虑,为的的确是天下苍生。
寻嫣拢一拢绘满睚眦的长袄广袖,雪光淬在她面孔上,平添几许神性:“你可知道,全州有大旱,棠安有蝗灾,铜陵闹起义,洛阳起兵匪。而鄞都权贵贪得盘满钵满,司礼监收了无数冰敬碳敬,这一分一毫,皆是民脂民膏!远的不说,就说离这里最近的南城岗子,都闹起人吃人了!受这些罪的,都是我大顺百姓啊!”
我轻抚九亭连弩,叹道:“所以,你想要当这个圣人,拯救天下苍生?”
寻嫣切切道:“我生于钟鼎世家,自幼读书明理,习武修身,便该为天下苍生而活!我发过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2)。”
我以九亭连弩刺破指尖,依约与她歃血为盟,结为盟友。其实,生于钟鼎世家的是她,自幼读书明理的也是她,而我出身草莽,风刀霜剑里长大,实在难以身为苍生。
嫡姐走的时候,我撑一柄黛青纸伞,将她送到朱雀道。
白露降瓦,岱山晴光。
寻嫣不知想起什么,声音平静道:“损了我爹一条臂膀,换镇北军如虎添翼,说不上盈,也算不得亏。”
望着天边一轮酡红日影,我道:“从此以后,你我的往日旧怨,一刀两断。”
寻嫣颔首:“一刀两断,不谈纷争,也不谈龃龉,更……不谈鹤之。”
她提起了你。
我可以隐约窥探到,她音尾的一尾落寞。
我收紧自己的玄黑麂皮手套:“我还以为,你要借熬禽的彩头,向我讨鹤之。”
寻嫣诚恳道:“我的确思慕鹤之入骨,可也怜悯万民入骨。若我与你继续为情争锋,如何能似今日立在同一条船上?”
我若有所思:“所以你为天下苍生,舍儿女私情。”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寻嫣羽睫轻颤,丹唇抿得十分坚毅,“一开始,我做这一切,都为了来日彪炳千秋,青史留名。后来,为国为民久了,竟然真的把天下苍生放在心里了。”
我将自己颊侧垂落的青丝拨到耳后,似笑非笑道:“我和你不一样。反正我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
史书上写我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与我何干?
我只想这一世活得顺心遂意。
行至巷尾,我不再远送。寻嫣翻身上马,策马远去。她的身影逐渐变成一抹残痕,消散于我的视线。想不到,此生还有我与戚寻嫣同舟共济的一日。
世事如棋局局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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