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乐书网]
https://www.leshuxs.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沅陵朱无药可解,就算有解药,也只能暂缓剧毒的发作,终究难逃一死。
此时,戾刀堂中烛影明灭,我与嫡姐分坐在刀架两边的红木太师椅上,凌烟阁的诸位精锐武官分列下首,秉烛夜谈,商议如何缓解阁主的毒。
我将一封无字密信搁在正中央的八仙桌上:“这是楼兰‘沙蛇’的回信。”
下属们议论纷纷,皆道此信无字,难道是沙蛇戏耍于众?
嫡姐忽然从头上取下一支如意纹绞丝珍珠钗,刺破指尖,将鲜血洒于书信上,这才浮现出一行行诡异的楼兰文字。
“这——”
“这字需要血引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嫡姐平静地将钗子插回螺髻上,淡淡道:“当年我和镇北将军在西域与楼兰人交手,见识过楼兰王室‘血中浮字’的隐秘手段。如此传书,可避免书信落入不相干之人手中,泄露楼兰机密。”
我暗忖,楼兰沙蛇,当真狡猾如豺。
一个百户道:“咱们凌烟阁都是中原人,谁认识楼兰的字?来,你去宣政院(1)寻个译官,看看它说的是什么!”
我摇头道:“不成,倘若译官口齿不牢靠,徒增隐患。从前本媛在楼兰边境待过半年,看得懂官话,本媛来译。”
嫡姐微蹙黛眉,随口道:“你去楼兰做什么?”
我言简意赅道:“杀人。”
嫡姐:“……”
我取过一支湖笔在熟宣上勾勾画画,思忖许久,与众人道:“沙蛇说,倘若想要缓解阁主毒发的解药,须得寄给她们凌烟阁缇骑的卫兵地图。一封地图,换一剂解药!”
所谓卫兵地图,便是凌烟阁缇骑保卫鄞都城的上值卯辰、守备队形、武器机密。倘若将地图交付给沙蛇,那她们要攻入鄞都,易如反掌。
“鞑子卑鄙!”
“楼兰鞑子敢尔!”
“倘若给她们,咱们凌烟阁如何自处?倘若不给……难道眼睁睁看着阁主毒发而死?”
我与嫡姐相视一眼,彼此皆是为难不已。
嫡姐与我不一样。戚香鲤于我而言,只是血缘上的母亲;于她而言,则是二十余年的庇护,是她长大的引路人。寻嫣眼角微微泛红,从这红痕里,依稀可探得她的心如刀绞。
其余的凌烟阁武官悉数不言不语,将一切交给我和嫡姐来决定。于理,我和她官衔最尊;于情,我和她是阁主的亲生骨肉。
嫡姐轻轻昂起颈子,朱唇叹道:“我看,罢了。”
倘若她是戚香鲤,定然不会以凌烟阁的地图,换那苟活的三五日。
淬金雕花烛火的照映下,嫡姐的五官温柔而坚定。甚至她的烧蓝鸳鸯垂墨绿玉髓耳坠都纹丝不动。
我挑眉道:“你不怕世人唾你愧对生母?”
嫡姐诚恳道:“我更怕生母唾我愧对家国。”
有一瞬的沉寂,嫡姐一挥妆花广袖,高声道:“传令下去,凌烟阁上下,谁都不许给楼兰沙蛇回一个字!有什么罪责,我戚寻嫣一人承担。”
她广袖挥得太厉,狂风熄灭了烛火,天地忽黯。又有一只玉釉酒卮被掌风激起,泠泠旋转在半空。百户们正待下去传旨,我骤然握住那玉釉酒卮,朗声道:“且慢,我有万全之策。”
嫡姐撑着额角,问询道:“何策?”
我将酒卮搁回香案:“沙蛇要咱们的地图,咱们给便是了。不过——”我话锋一转,含笑道,“给个假的。”
嫡姐道:“凌烟阁地图上有圣上的国玺之印,你如何伪造?”
我道:“我去琳琅宫当一回梁上君子,偷偷印玺。”
嫡姐气结:“你连国玺都敢偷?倘若败露,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笑:“败露了,我就推给司礼监。”
嫡姐心念一动:“这虽上不得台面,却也不失一个好法子。我再令人在麒麟台放一把火,让圣上顾此失彼。”
我觉得,我的匪气已经彻底传染了嫡姐,让她与我一样不择手段了。
正在我二人密谋放火偷玺时,泥金狻猊衔日螺钿屏风后传来女子威严的斥责声:“放肆!老娘还没死呢,你俩竟敢在此商议谋逆之事!”
我暗道,您这话说的不错,我和嫡姐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这逆迟早要谋。
戚香鲤甫踏入戾刀堂,二十余个精锐武官悉数躬身持刀,跪拜在地,高声齐呼:“属下等见过阁主,阁主千秋万福!”
因中毒之故,戚香鲤面色苍白,眸下淬青,更显老态。这个纵横朝堂多年的女人,她已经五十五岁了。
戚香鲤绕过屏风,居高临下瞥了我与嫡姐,随后刀柄重击嫡姐肩头,刀鞘重击我的腰际,皆是毫不留情:“畜生!老娘执掌凌烟阁二十多年,从没向西域鞑子低过头!你们竟敢商议着,把假地图送出去!小女敢尔!你们敢送出去,老娘死也不瞑目!”
她这是不忿我们为了讨得解药,与沙蛇虚与委蛇。
嫡姐伸手握住戚香鲤的暗红狻狮长袄衣摆,狻狮是大顺朝正二品五官的图腾。嫡姐切切道:“娘,此举并非屈服——”
我冷冷看她一眼:“您老人家命都快没了,还与沙蛇争这份儿闲气?”
“住口!”戚香鲤毫不留情打断我二人的劝诫,她拄着金丝楠木龙凤蟠头的拐杖,挺直了腰,“沅陵朱无解。既然如此,我苟延残喘那几日,有什么意义?谁人不死?我是武人,当年投身朝廷那一日,便已想到了今日为国捐躯!”
戾刀堂内庄严肃穆,无人敢出一言。
戚香鲤握紧了拐杖,眸中杀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之叹:“为天下死,死而无憾。”
我暗忖,成,既然你因为不愿向楼兰沙蛇低头,放弃了治疗,我更不用为了你去大内当梁上君子。
入夜,我对着灯烛一壁研究那一封“血中浮字”的密函,一壁饮酒提神。
灯花爆响,一只飞蛾扑火而亡。我听到了沉闷的脚步声。
嫡姐提着一盏六角宫灯缓缓走来:“你还不睡?”
我头也不抬,弹个响指算是打招呼:“你不也没睡。”
嫡姐紧一紧御寒的白狐裘,坐在官帽椅上:“听琼枝说,你对着这血信研究了足足两个时辰,看出了什么?”
我登时抬眸,定定望入她的美眸:“我还真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嫡姐道:“快说!”随后她一挥手,屏退戾刀堂内的丫鬟。
我指着密函朗声道:“今日你说,‘血中浮字’是楼兰王室传密信的手段,旁人都不知道!”
嫡姐定定颔首:“正是。”
我一寸一寸抚摸密函的皮面,心尖震颤:“这封信,是小旗官从鄞都驿站拿来的,从阁主中毒到收到这信,前后不超过一日——”
嫡姐何其聪慧,一点即通:“也就是说,写这封信的人,是楼兰国的王室中人!而且,此人眼下正在鄞都城!”
我道:“只有这一种解释。”
嫡姐托腮沉思:“不,楼兰国的王室全死了,我和镇北将军亲自带兵杀的,不会有假。”
我忽然笑起来:“你可还记得,阿塔瑟这个名字?”
阿塔瑟是楼兰的帝姬,也是楼兰国第一美女,她消失在一场大火中。
世人都说她死了,可无人寻到她的尸身。
我起身,拨弄着六角宫灯烙在壁画上的疏影:“我曾抓到一只‘沙蛇’,重刑之下,她招认出,‘沙蛇’的首领正是帝姬阿塔瑟!”
壁画画的是一幅敦煌天人鏖战图,刀戟遍地,厮杀狠戾。嫡姐沉吟半晌,道:“帝姬阿塔瑟,此、时、此、刻、正在鄞都城!”
我们目光相触的下一刻,几乎是同一瞬间,我和嫡姐提起各自的金错刀,弹指的时辰都不敢耽误,使出轻功往院外冲。
“搜!今夜就搜!”
“来人!关城门,传本千户的令,连夜捉拿夜探琳琅宫的刺客!”
“无论上值不上值,所有缇骑迅速集合,随本千户全城搜查!”
“点起烽火台!立旗亭(2)!快!”
我和嫡姐连夜摇醒了鄞都所有睡在夫郎热被窝里的缇骑,连官裙都来不及套,直接身穿亵衣举着火把开始搜查。阿塔瑟是完完全全的西域人,猫眼鬈发,十分显眼,就算接到消息,也不好躲避。
今夜猛不防地搜查,绝对能知其下落!
冷画屏与赋娉婷也连夜起身,与我们一并主持。月光下,我们四人约好每人负责一个方位,以烽火旗亭传讯,卯时城门处见。
我在城东搜人,一户一户民居问询,寻到不少外族人,然而皆是于阗国、月氏国、扶桑国等地的良民,就算寻到楼兰人,也大多是黑肤的昆仑奴(3),根本不见沙蛇的踪影!
我计上心来,想到沅陵朱这毒物的气息与朱砂相似,登时令下属牵来几只细犬,我碾碎朱砂,让细犬闻探,随后牵着细犬在城东游逛。
凌烟阁有专门养犬的地方,名唤“鹰犬阁”,这里的犬只都是有编制的,养来协助缉拿。
不到半个时辰,几只细犬悉数聚在司礼监,团团游转。
江浸月叹道:“真到关键时候,咱们一群吃皇粮的凌烟阁高媛,还不如这几条狗!”
阿塔瑟身在司礼监无疑。
两个小旗官敲开司礼监的朱红大门,门外立着一对青铜獬豸(4)。我提刀进去,只见司礼监的宦娘们大半都睡了,唯有狸奴醒着,她丑陋的身子包裹在半透的姜黄寝衣里,身上散出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
狸奴斜倚着酸枣木罗汉床,一壁吸着旱烟,一壁慈爱地笑:“哟,无事不登三宝殿,戚高媛来老身这儿,有何贵干?”
她的声音和笑容,让人想起暗夜里隐匿的鬼怪。
我冷声道:“刺客夜遁逃,为保圣上平安,须得搜查司礼监。”
江浸月奉上令牌,道:“请掌印姑姑配合。”
司礼监的宦娘都被缇骑惊扰起来,恐大祸临头,皆两股战战,哭喊不已。狸奴却很好说话,她从容地将烟灰磕了:“圣上的安危是重中之重,查罢。银耳,掌灯,助诸位高媛查人,不许怠慢。”
出乎意料的是,三百缇骑在司礼监查了一回又一回,莫说阿塔瑟,连个鞑子的身影都不曾发觉。
我带人走时,狸奴已换上衣袍,预备入宫服侍皇上。她与我寒暄笑道:“高媛事务繁忙,老身便不虚留高媛喝茶了。银耳,送客。”
卯时,我四人齐聚城门口,都一无所获。
阿塔瑟凭空消弭了不成?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