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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们约定的时辰,冷画屏已带人登上了御史台,无数穿官裙的谏臣文官亢奋地往麒麟台投掷谏书,她们身上的图腾分别是九品练雀、八品鹌鹑、七品朱?、六品鹭鸶、五品白鹇。
大顺朝豢养御史台的谏臣,让她们盯梢百官,控制文武。不同的是,这一次她们弹劾的对象,是这个奄奄一息的朝廷!
“臣有表奏:襄陵水患,陛下置之不理,难为天下之率!”
“臣有表奏:陛下任由长幼二位帝姬收受贿赂、暗弄权术,搅动风云!”
“臣有表奏:陛下听信佞臣谗言,将段氏一族驱赶到关陇,明褒暗贬,贬为望阳媪!”
……
雪片一样的谏书飘飘洒洒,落满天地间。
元甍帝仿佛在一瞬间老去十余岁,她怔忪片刻,放生大悲大痛:“这——这江山社稷,亡在朕的手里啊!朕是千古罪人哇!”
博鬓委地,华袍撕裂,鲜血刺目。
我昂首对冷画屏喊:“望阳媪这事,伤到友军了。”
冷画屏回喊:“对不住,我下次注意。”
长帝姬气急,浑身颤抖,几欲生啖我肉:“戚氏小女!你……你敢背叛本殿!你知不知道,当初本殿收留你,只当你是本殿脚下养的一条狗!你敢反咬本殿!你——”
寻嫣持刀立在原地,眉目淡然:“殿下可曾听过一个典故——养犬为患?”
“好!本殿被你们装的姐妹阋墙骗过了!”长帝姬将长案掀翻,她身边伺候的美少年吓得昏厥过去,她抓起少年的尸体抵挡我的金错刀,丝毫不怜香惜玉,“待本殿成就大业,必将你们戚氏姐妹腰斩于此!”
寻嫣高声道:“你护着储姬先走,醉欢的兵很快就调到了!”
她一提储姬,我这才发觉,赵福柔打着哭嗝抱紧我的腰肢,像是一只踩奶的小猫,说什么也不放开。
“呜呜呜……千户……千户救我!千户带我走!我受不了了——”
我像拎猫一般拎起赵福柔的后颈,把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给众人看个清楚:“此乃大顺储姬,来日帝王,名正言顺!尔等还不速速放下武器受降,犹有一线生机!”
赵福柔哭花了面上胭脂,嫩吴香(1)晕染开来。她很不给面子地喊:“我不当储姬了!我不当储姬了!我要回木樨镇养螃蟹!你们放过我吧!”
“闭嘴,什么都别说。”我冷声命令,“否则把你扔出去。”
赵福柔委屈地点头,颤抖着身子接受万众瞩目。
“咚”一声,寻嫣将犀角雕折枝荷叶杯磕在案几上,“储姬在此,谁敢谋反!”
我冷眼望了嫡姐一眼,暗道你真虚伪。长帝姬在谋反,我们也在谋反,谋反也能谋出个高低贵贱?
长帝姬陡然直起身子,坐在元甍帝跌落下去的满是鲜血的王座,她高声道:“杀了她!谁杀了她,本殿还赐高官厚禄!杀了她!”
登时有无数黑袍私军自猩红台下一跃而起,手持各种暗器,直逼赵福柔那毫无用处的脑袋。赵福柔吓得又哭又叫,把我抱得更紧,奈何醉欢尚未调兵而来,我寡难敌众。
我拎着她后颈,触动腰上机关,像乞巧节与你赏灯一般带着人飞上天际。不同的是,对你,我的千珍万重地抱在怀里;对她,我是冷漠地拎着后颈,死不了就行。
“她们飞上去了!”
“快!上血滴子!取戚寻筝首级!”
“按照哭声射箭!杀她!”
我催动机关,越飞越高,直到宫宴上埋伏的私军都化作暗黑的小影。我冷声道:“老娘会飞,想不到吧?”
赵福柔哭爹喊娘,哭声缠绵,绕梁不止。我当真不能相信,一个顶天地里的姑娘能哭成这副模样。她一边哭,还一边求:“呜呜……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我害怕……我怕……我要回去养螃蟹。”
正是依循她的哭声,才频频有血滴子轮来轮去,欲取我二人的头颅邀功。我一壁闻声辩位,像蝙蝠般躲避,一壁阴恻恻威胁道:“再哭,我就把你丢下去!”
赵福柔委屈地抱着我的手臂,不敢再嘤嘤哭泣。
我提着储姬飞出数千尺,行至鄞都城郊,那腥透骨髓的血味仿佛要穿破暗夜。我望了望四下,不见追兵,便将赵福柔推开:“储姬殿下安全了。”
“我……我怎么还活着啊!”赵福柔惊魂未定地捂住自己胸口,胸前的织金飞花绣花上溅了几滴血,此刻已变成深邃的黑红,她两股战战跪在地上,“是你救了我!千户,是你救了我!”
我收起金错刀,抱臂望着天边寒月如钩,水光盈盈,自今日起,大顺朝的政史已经改写了。
我道:“你是元甍帝正宫所出的骨肉,有你,新的王朝才名正言顺。”
赵福柔抱膝躲到一棵滕树下,又惊又惧,正像是一颗不幸落错了局的棋子。
“那……你们要扶持我当皇帝吗?”
随着耳上的翡翠珠环清脆出声,我郑重点头。她是嫡姐选中的下一任帝王。她无知也好,庸碌也罢,她只负责坐在朝堂之上,稳定民心。
赵福柔高兴得一拍手:“好!你救了我,等当了皇帝,我一定报答你!到时候我封你当帝姬!”
……帝姬?
雪鹰在夜空里挥动翅膀,长啸回到我肩头。她要当我的便宜娘亲,我并不动气,何须与傻子计较?皓月偏走影子,遮住了我的身形。
我将赵福柔安顿到府中,随后腾身返回麒麟台,在醉欢尚未调兵前来时,为队友保驾护航。
台下军士厮杀,命如草芥,汩汩鲜血流满了华美的丹墀与宫阶。麒麟台上却在“文斗”——嫡姐正与长帝姬辩论。
我对赋娉婷说:“说这么多做什么?不如试试直接弄死她?”
“试试就逝世。”文人的思维与我们五官不同,赋娉婷从天下正统的角度给我解释,“长帝姬不能死,我们只能囚禁她。若是直接杀了,百年之后的史书上,必定写下你我的狼子野心。”
我随手取了半盏珐琅烧丝金鱼长颈杯中的残酒,洗亮吸足了血的金错刀:“你可知道,为何史书上,正义总能战胜邪恶吗?”
赋娉婷沉吟道:“因为正义的一方才是民之所向?”
我笑着摇头,在自己唇上抿了紫红的胭脂:“因为活下来的一方,才有资格决定什么是正义。”
造反有什么丢人的?君不贤,为何不反!
赋娉婷半月形的指尖点了点胭脂,信手在我额间画上花钿:“虽说如此,可还是谨慎为上。”
长帝姬高呼道:“戚寻嫣,你扮猪吃虎!你……你平日里装得忠肝义胆,眼下却成了反贼,待本殿将你斩于刀下,定要提着你的头颅祭奠赵氏先祖!”
寻嫣优雅地坐在羊皮西番莲毯上,好一番唇枪舌战:“长帝姬,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方才先背叛赵氏先祖,预备夺位之人,是您!”
长帝姬拍案而怒:“本殿天生姓赵,夺回江山,乃天经地义!哼,你娘是契北的江湖逋客(2),你们戚家的血天生下贱。”
无论她如何激怒,寻嫣都不动气,她冷眼遥望,雪青的妆花七宝莲珠纹马面裙铺展于地,簇拥着她刀锋一样凌乱的身影:“我戚家无意夺取江山,三帝姬乃是陛下钦定的储姬,这赵家江山,何曾轮到您老人家?!”
“三帝姬……”赵嘉云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亘绝千古的笑话,她笑得不可自抑,“你说那民间长大的贱丫头?你要扶持她称帝,你们真是疯了!”
恰在此时,宫门外有衣鬓散乱的宦娘疾步跑来禀报:“殿下、殿下……这……镇北将军带兵入宫了!”
闻言,我与她们交换了几个眼神,总算是完完全全安下了心。
醉欢身穿甲胄大步走来,她高声道:“在下正二品镇北将军,陛下曾赐便宜行事之权!叛贼赵嘉云,还不束手就擒!”
醉欢手中的龙虎符明如灯烛,耀着每个人的眼。今晚的宫变,尘埃落定。所谓便宜行事,职权宽阔,便是就此杀死长帝姬也情有可原。
我看了看寻嫣,又看了看醉欢,由衷地觉得她们太会玩了。这简直是在皇权的框架下不露痕迹地谋逆,说不准百年之后,史官还要记她们一笔救驾有功。
当夜,元甍帝赵嘉宁病笃,榻上亲书,传位三帝姬赵福柔,年号兴?帝。
宫墙外,烛影摇。
寻嫣往后看了一眼,丫鬟琼枝就给她披上了薄薄的披风。寻嫣无比优雅地以巾帕擦去颈上贱的鲜血,温声道:“你们聊,我先回凌烟阁了。”
她言语时,颈上水红琉璃一芒一芒地发光,光映得红唇越发夺目。
我调笑道:“回去补觉?”
“回去批文书。”寻嫣认真道,“整日密谋此事,凌烟阁的文书都摞成几叠厚了。”
我道:“你去批文书吧,我要回去换身衣裳。兴?帝视乃神人,哭出了几缸眼泪。”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笑了,就连嫡姐都忍俊不禁唇角勾翘。自今日起,谏臣便敢真正清剿贪腐,归还民脂民膏,不必揪着满朝文武的饮食坐卧做文章了。宦官也不敢再结党营私,向朝臣举子讨要“冰敬”“碳敬”。
我独自在宫墙外徘徊许久,鲜血与冷酒的气泽在我身上凝成一种独特的异香。龙醉欢跟在我身后,她漫不经心摘下征战四方时套在手上的铁指套:“戚姑娘,你在想什么?”
倘若只是同僚,那她应当唤我戚千户或者戚高媛。
我微微回首,皓月半入霜:“我在想,倘若我师娘见到眼下的盛世太平,她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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