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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府内。我躺在羊皮裁成的“一斗珠”锦垫上,抬眸望着泠泠皓月,心中千回百转。我是你的家眷,我的命运与你的输赢休戚相关。
倘若你今夜败了,我便是罪臣之夫,照旧会沦为阶下囚,说不准会回到教坊司,重新成为玩物。
从前我了无牵挂,犹可苟活。眼下我爱上了你,不能再将身子交付给另一个女人。与其苟且而活,不如当下便斩断我的性命。
我轻声问守夜的松烟:“眼下是什么时辰?”
松烟跪在足踏上,为我按摩浮肿的小腿:“郎君,夜半了。”
我道:“你把高媛的首饰匣子拿过来。”
松烟哎了一声,双手将你平日用的酸枣枝宝船首饰匣子,选了半晌,取出一支簪身镌刻金乌(1)鸟的点翠簪,往自己颈上轻轻比划。
“郎君!”松烟和入墨连忙拦住我,抵死去抢那点翠长簪,簪尾泛着青紫寒光,阴戾刺目。
入墨劝道:“郎君切莫想不开!您腹中可还有一对儿小主子啊!”
我摇摇头,随手将那点翠簪搁在三足小几上:“我何曾是要自尽?我只是……”
我只是担心你。
自古以来,女人的权势博弈,皆是成王败寇。倘若你败于今日,囚入典狱,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你还能不能回到我身边,让我靠在你丰满的胸脯,听你的昂然有力心跳。
松烟为我掖了掖被角,宽慰道:“郎君,高媛一定会胜的,您放心。就算高媛不胜,依您的美貌,要在这世上活下来,也易如反掌。”
我低声叹道:“不是的。眼下我想要的,已经不单单是活着了。”
有些人,一经得到,便接受不了失去。譬如我不能失去你。
松烟被我的低语所惊,他怔了许久,才继续跪在地上添香。他指尖有微微的颤抖:“郎君……是从何时开始,您对高媛也有心思的?”
是从何时开始的?
我望着如豆的灯烛,心中苦乐难喻:“也许,也许当年她在厨房里给我做云腿春饼吃的时候,我就已经对她有心思了。”
松烟抹去自己的眼泪,抽噎道:“都说美人薄命,郎君也是如此,奴才都懂,郎君这一辈子,过得并不快活……”
我笑了一笑:“其实,我这一世,得到过一个女人完完全全的真心,于愿足矣。”
正在此时,府中凌乱起来。粗使丫鬟们频频呼喊,口称鄞都宫变,天下都乱了,一时哭的哭、喊的喊、惊的惊、跑的跑,都不敢留在鄞都,各寻出路去了。
我心弦更紧,宫变如何?!得胜的是你还是长帝姬?!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入墨探出府看了须臾,回来与我道:“郎君!乱……乱了!全乱了!”
我斜卧起来,蹙眉道:“究竟怎么回事?且细细说给我听!”
入墨随手搁下绿釉玉挂灯,与我道:“百姓都说长帝姬谋反,陛下和储姬失踪,凌烟阁正在与长帝姬的私军缠斗呢,也不知谁输谁赢!哎呀,平头百姓,谁敢凑这个热闹?故鄞都城都乱了套,能跑的都携夫带女往外跑,跑不了的都跟热锅上的蚂蚁……哎哟,您往双禧街那儿看看,人都把人活活踩死了!”
我六神无主,你不在身边,我往何处安身?不禁病急乱投医,高声问入墨:“高媛呢?有没有高媛的消息?”
松烟握起一方蜀锦巾帕,给我擦拭面上冷汗:“郎君莫急,千万莫动了胎气!”
我想要出府寻你,然而眼下挺着八个月的肚子,能走到那儿去?细细想来,整个鄞都都乱作一团的情况下,还是这府内更周全。
最好的法子,便是一个等字。
入墨心有余悸,缩在床帐边,抱紧自己的膝头:“哎哟,郎君你可千万别出门,外头简直成了人间地狱啊!百姓要出城,守城的金吾卫唯恐他们传递消息,无论男女老少,谁都不放出去!谁往外逃,就活生生一刀过去,头颅挂在城门口……”
窗纱外倏然出现一抹公子的身影,他身形沉稳,与动乱的天下对比鲜明。入墨惊醒地推开纱帘:“是……是谁?”
是庆宁世子。
他眉目澹然,仿佛根本不知晓府外的兵荒马乱,星眸炯炯望我。他手中端着一盏黑漆漆的汤药,也不知是何物。
我有气无力地问:“庭彰……你怎么来了?外头这么乱,你……”
谋反的是长帝姬,他的母亲。眼下宫变胜负未定,他会作何感想?
赵庭彰将汤药搁在小几上,拊掌坐在我身侧:“我来给哥哥送安胎汤药,哥哥快喝了罢。”
我无端觉得恶心,浑身血脉收紧,三魂六魄被逼出七窍。我勉强道:“唔……眼下我咽不下东西,你且把药放着,等她回来,我放了心再喝。”
赵庭彰眸中流转,深邃得让我不敢直视。
他在想什么?此刻他的生身母亲在宫中生死未卜,他名义上的妻主也困在麒麟台无可转圜。他与我一样,都是大局下的蝼蚁,他会在想什么呢?
赵庭彰轻声道:“你们都退下。哥哥心绪不定,我且近身宽慰宽慰哥哥。”
我察觉到,今日的赵庭彰格外诡谲,与往日善解人意的少年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闻言宝蝉、宝蟠躬身退下,松烟和入墨有些迟疑,他终究是世子,我不愿拂他的面子,向松烟、入墨微微颔首,他二人便也退下了。
赵庭彰拢一拢繁复的青□□袍(2),袍上绣了青鸾鸟,可惜囚禁在金丝所铸的笼中,正如他。
他永远不能为他的命运做什么,只能随波逐流。
我登时一阵心疼。
赵庭彰低声道:“我陪哥哥,一起等高媛得胜归来。”
我往丹红金菊衾被里缩了缩,有气无力道:“庭彰……”
他却打断了我的话,眼神凄凉,仿佛遁入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赵庭彰抚上我的颈子,动作温柔如鸟羽触碰,“哥哥一定很可怜我,一厢情愿嫁到这里来,却不得妻主疼爱。是不是?”
他中指上的深碧翡翠戒指触及我的锁骨,我心底一阵冰凉。
“正如我很羡慕哥哥。”他继续抚弄我的颈子,眸色渐沉,“哥哥虽然出身卑贱,曾经是教坊司的官伎,眼下却被天下最专情的女人疼爱。”
旁的女人家大多三夫四郎,新欢旧爱,唯独你,只取我一瓢饮。
我拂开他的手:“别……别说了……”
赵庭彰端着药碗一寸一寸逼近,剑眉星目里透着怨毒:“哥哥,你早些把安胎药喝了吧。喝了药,早日上路!”
上路?!
随后他掐住我的颈子,将那浓稠的汤药灌入我口中。我不住挣扎,却因身子虚着,挣脱不得。那苦涩的汤药十之八九都灌入我喉中,从嗓眼一路苦到心口。
我又恨又怕,只觉眼前男人简直心思深沉。小几上一尊羽龙博山炉被拂落在地,四处凌乱。
我一掌打在他脸颊,斥道:“堂堂世子,如此寡廉鲜耻,你不配为人!”
那赵庭彰拢袖而立,面上带着浅笑,他优雅地后退一步,朗声道:“哥哥还不知道吧?方才弟弟喂你喝的药,是催产药。”
我颤抖着抚上肚子。他竟要我今夜生产?
赵庭彰自道袍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潇洒摇在胸前,他望着我娓娓道来:“哥哥今夜产子,其实最合适不过。眼下鄞都城乱作一团,去哪儿找产公稳公伺候哥哥生产呢?”
他打的竟是这番见不得人的主意!
过了须臾时辰,我身上阵痛发作,一波比一波剧烈,迫得人脑仁疼。我的呼痛声引来了松烟和入墨,他二人守在我跟前,急得快要流泪。
我咬牙道:“是他……害我……啊——”
松烟给我拭着面上冷汗,宽慰道:“郎君忍一忍!忍一忍!奴才去给郎君找稳公去!”
然而赵庭彰说得对,鄞都城兵荒马乱,人人都忙着逃命,从哪里找稳公接生呢?
赵庭彰唇角噙笑,看我仿佛是看一折戏文里的笑话:“哥哥放心地去,等哥哥因产子过身,弟弟一定会看顾好哥哥的孩子,与戚高媛举案齐眉的。”
入墨扑过去打他,却被宝蟠拦住。入墨恨声道:“你做梦!我家主君便是化成灰,高媛也不会要你!”
世人都说郎君产子,便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此话果真不假。我疼得满眼缭乱,连东西都看不清明。
松烟当机立断:“你看顾着郎君,别让这贱人祸害,我去烧水!产子必须有水!”
入墨应道:“快去!莫耽搁!”随后入墨抱着我双肩,轻声细语安慰,“郎君不要怕,不要怕……高媛很快就回来了。”
然而我的贴身小厮也不曾生养,他们怎知如何接生?水烧了来,松烟只知道围着拔步床干急,入墨也只会安慰我,我身下渭流涨腻,疼痛越发剧烈。
入墨骤然将我推给松烟,他急得白眉赤眼:“你看顾郎君,我去找稳公!生孩子不能没有稳公!”
赵庭彰坐在我平日休憩的美人靠上,把玩折扇的白玉透雕松鹿扇柄,开口给我最后一击:“哥哥别白忙活了,其实哥哥腹中,并没有双胎。这孩子,哥哥注定生不下。”
我登时如坠冰窟,暗叹自己被他算计到如此地步。
松烟惊唤道:“万大夫是你的人?”
赵庭彰轻轻抚弄扇柄,笑道:“这管家的对牌钥匙,可是哥哥亲自交给我的。弟弟感念大恩,投桃报李,这番大礼,还请哥哥笑纳。”
我登时明白了一切因果。
他讨要了管家钥匙,换了我的大夫,大夫谎称我腹内怀着双胎,让我安心进补,不许走动,不去担心胎大难产。
原本我怀着身子,咽不下东西。自从赵庭彰管家后,他不知往我的膳食里下了什么药,使我胃口大开。
好精致的谋算!
此刻我疼得混沌不堪,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依稀想到与你在凌烟阁朝暮楼那一夜缠绵,这是我第一次把身子交给一个女人,何等缠绵旖旎。又想到你陪我买吴陵缎,何须问短长,你便知道我的尺寸。
赵庭彰笑意渐深:“哥哥放心,等你用完了力气,弟弟就亲自剖出哥哥腹中孩子,由弟弟把它养大。这一招,唤做‘剖蚌取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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