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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钗儿与几个小丫鬟在檐下玩雪,她穿一袭黄绫喜鹊锦袄儿,跑跑跳跳像一只金丝虎(1)。我抱着暖炉坐在一旁烹茶,看孩子顽闹。
“来追我!追我!”钗儿玩得疯了,足下一顿,竟在二尺厚的雪窟窿里翻了个跟头。我又是想笑又是心疼:“你呀,小冻猫子!”
钗儿倒也不哭,反而笑嘻嘻地过来安慰我:“钗儿不疼,爹爹莫生气。”
松烟和入墨连忙取出帕子,给孩子拭去身上残雪。
我给女儿正了正髻上的珍珠蕊月桂冠子,笑道:“来,钗儿告诉爹爹,想不想要弟弟妹妹陪着你?”
钗儿沉思片刻,认真颔首道:“想。”
小厮将一碟松仁核桃糕摆在案上,钗儿眼睛一亮,伸手去抓,糕点簌簌洒在我衣袍上。我火从心来,拿起筷子敲她的手:“教你多少回了?用筷子!”
钗儿报复似的笑了一阵儿,身子一转,竟躲在矮桌底下:“抓不到我!爹爹抓不到我!”
小厮跪在地上劝道:“姑娘莫要犯浑,主君怀着身子,不能动气的!”
然而三四岁的丫头哪里懂这些文章,她一味舔着抓来的核桃糕,嬉笑道:“爹爹抓不到我!嘻嘻嘻!”
我冷声怒斥:“好你个倔猢狲,我不信你永远不出来!等你出来,我让你娘打死你。”
钗儿吃完了核桃糕,她像只小猫儿似的用粉舌尖舔着手掌里的残渣,我看在眼里,越发动气。钗儿小心翼翼地揪住我的衣袂:“呐,我出来……爹爹能不能不叫娘亲打我?”
我并不理她,只细细烹茶,顾渚紫笋(2)被煮出乳白的轻烟。
小厮急道:“我的好姑娘,小祖宗!您快出来罢!”
钗儿唯恐被打,竟抱着桌腿儿不撒开手,可笑的是还不忘挑剔:“我想要小弟弟,当姐姐保护他!”
我浅抿一口顾渚紫笋,觉得滋味不浓不淡,甚合胃口:“想要弟弟,就自个儿跟你娘说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你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你随手将金狻猊斗篷递给丫鬟,淡淡道:“这孩子不能留。”
我心有不甘,登时立起来与你对质:“戚寻筝,你有没有人性?这是你的骨肉啊。”
檐外雨雪霏霏,你动作熟练地为了紧一紧衣袍的白狐毛交领:“你身子不好,岂能再遭一回那刻骨的罪?”
我不由自主握紧了青紫的裂纹茶盏,摇头道:“可这是条活生生的性命,你要生生了断了它?”
你不容拒绝地揽过我的肩:“听我的,我让人给你抓一副汤药,趁它没有知觉,早些结了。”
我红了眼眶,气道:“你的狼崽子都过了三岁生辰,我身子早就养好了。总之,我不许你如此伤天害理!还有,这个孩子来得阴差阳错,究竟怪谁?倘若不是你在湖州忘了让人备下药,我怎么会怀上!”
你有些无奈,美眸泛起危险的光:“鹤郎,我心疼你,你怎么不知道心疼自己呢?”
我越想越委屈,一脚踹向桌底下的狼崽子:“好!你心疼我,我也心疼自己!既如此,赶紧把你这磨人的小猢狲弄走,我伺候不了她!”
你本就动了怒,见钗儿这般顽皮,登时要向她发作。好在钗儿反应迅速,连滚带爬地往院子里逃遁:“我是无辜的不要打我呀啊啊啊啊!”
哪怕有如海深情,这妻夫之间真正过起日子来,也有些磕磕绊绊。你我之间有了龃龉,通常都是这一回你先服软,下一回我再认错,床头打架床位和,没有过夜的仇。
我端了一盏虾仁豆腐羹迈入房中,轻声道:“妻主,饿了吗?”
这句话的背后的意思是,你别动气了。
你行云流水地放下擦拭的银匕首:“饿了。”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我不动气了。
我主动躺进你怀里献媚,伸手喂你吃汤羹,做出一副贤惠的模样:“正是因为这孩子是你的,我才不忍心舍弃。妻主,它是你我的骨肉啊,倘若它连来到人世间的机会都没有,那该多可怜?”
蒙昧烛火中,你神情缱绻地环住我的腰肢,贴耳私语:“世上哪有女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可对我而言,你比孩子更重要。哪怕牺牲这孩子,也不愿你受半分煎熬。”
我心下酸涩,说不出是甚么滋味,将下巴往你肩头蹭去:“寻筝,我求你。”
求你求了小半个时辰,费了多番唇舌,你也不肯松口。
最终我退了三步,你才勉强答应将孩子留下来。退的第一步是怀身时好生将养,日日唤大夫来请平安脉;第二步是以自身为重,倘若再遇到诞下钗儿时保大保小的危险,先舍弃孩子;其三便是生下这个孩子后,我服下绝嗣汤药,再也不要孩子了。
只要你肯留下我腹中骨肉,我什么都肯应承你。
你无奈地为我掖了掖明黄撒花衾被,怨怼道:“你非要留下它,我也拗不过。”
我依偎入你绵软的酥.胸:“我就是喜欢孩子,难道你不喜欢?”
钗儿是姑娘,戚家已有传宗接代的香火,我私心里盼着腹中这胎是个贴心的男孩儿,莫要像钗儿一样顽皮吵闹,惹我动气。
听闻我有身孕,雪然欢喜地从契北赶过来,为我道喜。
春寒料峭时分,我的身孕过了五个月,下腹鼓起柔和的弧度,像个饱满的桃儿。雪然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品茶,一位年过四十的蜀中名医正为我诊脉。
雪然笑着打趣儿我:“自从怀了之后,我看你呆呆傻傻的,光知道缩在床上。”
我顺手扔过去一只蚕丝五色鸳鸯软枕:“去你的!”
打趣完了,雪然凑过去问那名医:“这位娘子,敢问主君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
我吃了一块水晶桂花糕:“你当人家是神仙不成,才五个月,怎么诊的出来?”
岂料那名医娘子拱手一作揖,笑道:“恭喜主君,主君的肚子真是争气!这一胎啊,定是千金。”
一听她这话,我心里打了好几个突,难道怀的又是姑娘?
雪然幸灾乐祸地笑,眉飞色舞:“看来几个月后,又要有个小狼崽儿来到你身边了!”
我犹不甘心,再次向名医伸过手腕儿:“烦请娘子再诊一诊,当真是女胎么?”
名医又摸了脉搏半晌,颔首道:“在下行医将近二十年,这点把握是有的,脉象强健,如盘走珠,是女胎无疑。”
我无奈地伏在衾枕间,看着龟背纹螺钿小几上摆的迎春花出神儿。万分期待的儿子飞了,我惘然若失。
“你怎么了?”雪然将小巧的紫铜熏炉塞入被底下,给我暖足,“不喜欢姑娘啊?”
服侍我孕事的产公在一旁笑吟吟的:“哟,主君这是一副会生养的好身子,真有福气!您一撇腿一个丫头,一撇腿一个丫头,子嗣延绵,指不定门主如何欢喜呢!”
我长声哀叹:“姑娘有什么好的,不如儿子贴心。”
这日你处理罢门中事务,在房内自斟自饮,暂作休憩。我立在你身后为你摘簪拆髻,散下如云的青丝。
一想到你让我怀了个狼崽子,我便隐隐生气,动作重了些,将你的一缕青丝缠在了玉兰点翠耳坠上。
“疼——”你轻声提醒我,“头发缠上了。”
我恨恨地以雕花犀角梳子梳理着你的发尾,气道:“忍着!”
你黛眉一蹙,觉得无奈:“小女何处得罪了郎君,请郎君明示。”
我愤恨道:“都怨你!大夫说我又怀了个狼崽儿,我不想要狼崽儿,我要乖乖软软的儿子!”
你委屈地回头,堂堂浮戮门主委屈成个受气包:“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是可能……生男生女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更是气从心起:“反正就是怪你!戚寻筝我要弄死你!”说完握起金簪往你颈子上插去。
你熟练地躲避过我的暗杀,叹道:“对,怪我,都怪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又不敢反驳你。上回你有孕就是这么个脾气,横也怪我,竖也怪我,月亮不圆都要怪我。”
我将扁绘楼阁金簪放在妆奁镜前,扶着腰肢坐到一旁的罗汉床上,不再理会你。
一盏白茶尚未喝完,你凑过来吻我眉心,笑道:“你不就想要个男儿承欢膝□□贴你?没有男儿,我体贴你如何?”
我瞥了你一眼,将剩下的半盏茶饮尽:“我膝头怪疼的,劳烦戚姑娘给揉一揉。”
你恭顺笑道:“遵旨。”
仲秋时节,我顺顺利利产下一个女儿,你很是欢喜,为她取名戚锦镯。两姐妹一钗一镯,皆是华贵之物,来日在这世上相互帮衬,倒也甚好。
正顺应了佳节诞生的好兆头,镯儿的小脸圆润得犹如满月,我看一眼便忍不住摸上一模。
孩子哭了,声如洪钟。你坐在拔步床边笑叹:“不愧是我戚寻筝的小狼崽子,哭声都这么响!”
钗儿好奇地凑上去,连连说道:“让我看看妹妹,让我看看。”
一家四口有说有笑,欢聚一堂,我望着此情此景,忽觉得心中无比安宁、无比满足。
作为男儿郎,我想不出比这更顺遂的一生了。
你念道:“锦镯,戚锦镯……鹤郎,你听这名字如何?”
我与你十指相扣,汲取你掌心的体温:“提起‘镯’这个字,我倒想起一桩旧事。”
你美目流转:“嗯?”
我笑道:“昔年寻嫣许诺说要求娶我,曾赠我一只金镯作为信物。”
你邪邪一笑:“好端端提起你的旧情人,不怕我翻了醋坛?”
我续道:“你不知道的是,有一次天降骤雨,我与寻嫣在庙阁重逢,我将那定情的金镯还给了她,完璧归赵。”
你万万料不到还有这番因缘,不由抬眸:“为何?”
我缓缓凑上去,吻你的红唇:“因为我爱你。”
菱窗外丹桂飘香,竹影绥绥。
镯儿由奶爹抱了去,钗儿则抱膝在锦垫上吃月饼,唇边沾上糖霜,像一只小花猫。
我捏捏大女儿的小鬏鬏:“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钗儿笑道:“今儿是仲秋,爹爹,你许个愿吧!”
我看着银盘一样的月,默默许了个愿望。
你怜惜地吻吻我的唇:“许了什么愿?”
我倒不想说与你听:“自己猜去。”
其实我许的愿望,再好猜不过:
一愿妻主千岁,
二愿自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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