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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他的心内滋生了出一种隐微的蕴藉,意欲起身伸出手腕,打算去摸她的脑袋。
但他此番柔情,却被景桃自动?译为亲昵之举,她梗着颈部扯高了绸被,缩着身子欲要躲避,但身子翻动之间却牵拉至了肩脊和颈部的伤处,疼感迫得她眉心凝了一凝,低低地疼吟了一声。
顾淮晏眸色沉黯,有些无奈地将手敛起,身躯还配合景桃的惊吓后撤了几步:“不要乱动,我不碰你。”
他的语气之中有疼惜,亦是含有一分无可奈何,口吻却是温润谦和,景桃听着这才舒下了一口气,失序的心脏一霎地复位,转眸抬睫偷偷睇他片刻,暗自察觉到,顾淮晏畴昔那份散漫之意淡去了不少,面颜之上皆是关切之意,那一双轻佻又风雅的桃花眸在此一刻含着情,深深地聚焦在她身上,她只好强自定了定心神。
只见顾淮晏眼周有一抹青黑之色,颔上且生着青茬,似是连日未曾修理,她眸色略带忧虑,不由问道:“侯爷,这连日您可是一直未曾歇下?”
顾淮晏淡笑地“嗯”了一声,徐缓地啜了一口茶,道:“昨夜见你闹腾不止,我因是怕你伤着自己,便也未曾放下你,适才你恢复过来了,我也就稍微放心了些。”
景桃深知顾淮晏素来繁忙,案桩卒务繁冗且漫长,他一向都忙得抽不开身,加之他昨夜一宿未眠亦是因护她之故,甫思及此,景桃心中遂是喷薄出几分暖意与愧意,随之的话音带了显著的关切:“眼下民女已是恢复了差不多,侯爷不必在此了,身子为重,且去好好歇息吧。”
毫不意外地,顾淮晏不答她这一茬,反而是浅浅地一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就欲赶我走了?”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古怪,景桃听着差点一个鲤鱼打挺儿从榻上弹起来,面露惶恐:“侯爷误会了,民女绝无此意,民女只是担心侯爷的身体,并且侯爷本就卒务繁多,若稍有紧急差事,那侯爷亦便无时辰休息了。
景桃的话音刚刚落下,外头便是响起了禹辰的声音:“侯爷,江大人请您去审讯堂——”
顾淮晏面无显著的波澜,轻轻地扬起了一侧的眉,“可真是担心我,而并非赶我走?”
他其实心里晓得,而今他将心意挑明以后,小仵作与他同处同一屋檐之下,明显有颇多不自在,但他此句问话一出,她颇为心虚地点了点颅首,他虽是无奈,但亦是含笑地轻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起身去见江虞。
他乍离寝处,那禹辰就带着两个侍婢走了进来,恭谨地和景桃道:“她们二人一位名唤细辛,一位名唤呦呦,是昨夜从江大人的夫人那儿调过来的,都是可放心的,在这几日,景姑娘但凡有任何不便之处,皆可让细辛和呦呦贴身照看。”
景桃心内一暖,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劳烦了,我留在侯爷寝处,但委实有些兴师动众了。”
手拿万人嫌剧本,却是纵享团宠优待,此让她一介炮灰女配情何以堪?!
禹辰先让细辛和呦呦二人退下,尔后退开数步,一本正经地恭声道:“不算兴师动众,循照侯爷之命,卑职只消能将景姑娘照顾好,多遣些人力并不算什么。
“且外,若不是景姑娘心思缜密,卑职等人怕是听信了秦倦等人的陈词,让周玮蒙冤,让真凶逍遥法外,也就无法给死者一个真正的交代了。”
禹辰说得真诚而剀切,景桃默默听着,殊觉他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曾前禹辰根本不待见她,不论是语调还是口吻,皆是凶冷,但眼下却是恭谨无比,仿佛视她如自家主子一般对待了。
景桃口中欲言又止,禹辰察她面有异色,猜出了几许:“景姑娘可是想问侯爷的事?”
景桃的面庞掠过一抹绯红,略微迟疑地点了点头。
禹辰斟酌了一番措辞,且道:“卑职跟随侯爷十余年,侯爷此人,在公差之上行事严谨甚微且一丝不苟,在平日里是随和温然,他待下属很好,并无所谓的主子架子。
“因为身份搁在那儿,平日里少不得一番应酬,但他最善洞察人心,也亦是卑职颇为愁苦的地方,因是侯爷看得颇为通透,致使他心内极少记挂着什么人,亦是遭人非议品性。但此些人只敢在私底下议论,不敢搬到明面上讲一嘴罢了。”
景桃心底微沉,禹辰面色却仍是沉静,道:“侯爷此些年一步一步走至这个位置,颇为不容易,卑职原以为侯爷这一生难以起什么心思了,因此如今,卑职是有些高兴的。
“但依据卑职的观察,景姑娘定是不会轻易应承侯爷的,倒也无碍,侯爷历经过诸多风浪,但唯剩没在男女之事上历经了过什么,景姑娘且好好磨磋他才是。”
景桃听至此处,只想用绸被遮住自己的脸,那腮颊之上的肌肤,便如炭火一般燎烤过一般。
禹辰思及那简烨的衰话,心中还是有些恼意,不行,他必须多为侯爷争取些机会,于是乎,他心中有了计较,仍是继续道:
“侯爷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身矜贵且应有尽有,但若是往后娶了一位不称心、只顾着巴结与谄媚之人,那侯爷的后半生才当真是茕茕孑立。唯有能寻个旗鼓相当的、且与他情投意合的,才真真是有人厮守他左右,因之,卑职方才能安心。”
景桃听罢,眸心怔了一怔,眼前不由浮现了顾淮晏清隽俊挺的身影,还有一贯散漫而薄凉的笑色。
景桃垂下眼睑,袖袂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禹辰话到为止,且道:“对了,景姑娘,卑职刚刚外出驿站了一趟,你的师傅明日便能到滁州,林甫亦是来了。”
不知为何,景桃听得林甫要来了,心内不是很雀跃,又听禹辰道:“此外,侯爷命卑职遣人去京城宫中取了几味好药来,为免景姑娘的伤处留疤。卑职还有要事外出一趟,景姑娘且安歇着罢。”
禹辰恭谨地退出了门,偌大的内室一霎地岑寂下来,景桃这才有空当儿来理一理今日所生发的诸般事宜。
方才禹辰之所言,让她心绪颇为复杂,一则她熟谙顾淮晏行事之章法,她知晓顾淮晏其言必信,他说了给她半年时间来思量,他定是不会胁迫她的。但二则她从未思量过自己要与他发生羁绊,可如今随着剧情一步一步地摊开,顾淮晏已经侵占了她生命的大部分,她难以随时抽身离开,更何况,她未尝对他无意。
今日顾淮晏将话说得这般明明晰晰,纵使她欲要退缩,亦是退缩不得。
景桃睁着眼眸凝望向床帐幔帘,回溯着顾淮晏之所言,她捂着脑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无可指摘地是,她同世人一样皆有慕强心理,在接二连三的案桩之中,顾淮晏护她救她,在公差之上素来苛严勤勉,加之面相与骨相皆具,品性温良恭俭,让一个寻常女子动了倾慕之心,委实过于容易。可时间之上的情情爱爱,又哪是“心动”二字可以敝之?
心动只限于朝暮之间,两情长久却是难求,更莫论是婚娶婚嫁大事了。
眼下,景桃倒是对回京查陆尧一案毫无畏葸退避之心,哪怕是会与叶羡槐正面对峙,她亦是能以坦荡之心应对,但若是让她与顾淮晏产生更深层次的牵绊,她踌躇了,不得不多番严谨思量,三思而行。
她不知顾淮晏对她的情意能维持到何时,若是他一见着叶羡槐,便是不再心系于她了呢?这也不是毫无可能。婚娶婚嫁一事,从他口中道出确乎轻易,但景桃自知身份贱卑,两人身份地位之悬殊,两人排除非议而执手厮守一事,又哪是如此轻易的?
甫思及此,景桃蓦觉脑壳疼,这尚未入京呢,她怎会去思量这么多好不找边际的事呢?
她迅疾将自己的神魄拉拢归位,方才江虞请顾淮晏去审讯堂,准是为了禀告秦倦林湘的案子,她虽是遭了一劫,但林湘那寒刀即将扎在身上的惊悸场面,仍是历历在目。林湘对养子秦倦有着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恰是这种晦暗的欲,将她变得畸形而凶残。
景桃想要了解进一步案情,但思及自己暂时还下不了地,只好先将细辛、呦呦二人唤入屋中。
其实这两个姑娘年岁皆是长景桃几岁,但看着景桃的眼神皆是带着敬畏。景桃算让两人去审讯堂旁听一阵,将审讯林湘秦倦二人的经过回禀予她,细辛和呦呦的面色却是惶然一片。
“景姑娘,那审讯堂乃是官府重地,小人们自是不敢去的。”年岁稍长的细辛为难地说道。
呦呦忖量了一番,苦着脸道:“依循侯爷的规矩,但凡女眷皆是不得随意出入府衙,如今小人们来了官衙,处处恪尽规矩,毕竟小人们是有些畏惧……”
景桃适时反应过来,眉眸舒展开去,亦是面露苦色,道:“不好意思,是我思量得不太周全,那便不必去了。”
话毕,见二人仍是毕恭毕敬地立在自己身前,她宽和地笑了笑,道:“我并非你们的主子,只是个仵作罢了,与你们同等,你们不必如此,约莫四日之后我便会离开府衙,届时你们便可回江府,这四日有劳你们了。”
细辛和呦呦彼此互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寻觅到了一抹讶色,原以为景桃在侯爷身边会摆些架子或是用些颐指气使的口吻,但却发现她态度颇为亲和,委实平易近人得很,两人皆道:
“小人们已是听江大人说过了,景姑娘验尸剖骨之术惊为天人,而今景姑娘又凭一身胆识谋略擒得真凶,立有大功,小人们皆是敬仰无比。依此,小人们亦是必须照顾好景姑娘,姑娘有何吩咐,小人们必是得做好。”
景桃莫名心底发虚,江虞为何要这般殷勤地捧她,难不成是因为侯爷让她栖在此处之故?景桃不知该如何置词,却在此刻,顾淮晏从外处踱步而入,细辛和呦呦俱是吃了一吓,极为恭敬地退避至一旁,静候待命。
顾淮晏甫一入屋,便见这两位侍婢,挑了挑眉,景桃遽地解释道:“禀侯爷,是民女唤她们入内的。”
顾淮晏踱步至榻侧,眼底尽是关切之意:“发生了何事?可是感到难受?
景桃摇了摇颅首,用蕴藉的眼神安抚他,又对细辛与呦呦道:“我此处无事了,你们出去罢。”
细辛和呦呦听罢,如蒙大赦一般,迅疾辑了一礼便退身而去。
趁着顾淮晏坐在床榻一侧,景桃主动问道:”江大人可是来说秦倦林湘二人的案桩的?”
此问俨然在顾淮晏的预料之中,谈及案子,他面色稍稍凝肃了些,凝声道:“确乎如此,昨夜那林湘中了麻针,昏厥过去了。今日审出来了一些,秦倦不是林湘亲生,乃是她的丈夫与一伶人所生,此让林湘在邻里街坊多被人非议。
“但林湘将秦倦自小养大,在她心中,秦倦的存在早已超出了养子的范畴,遂此,她视洛筝如眼中钉,觉得洛筝夺走了秦倦,她沦落为孑然一身。”
景桃听得心折:“遂此,林湘才后来唆使秦倦弃婴、杀妻吗?”
顾淮晏眸色黯了一黯:“我单独审问过秦倦,他亦是并非省油的灯,他对林湘的情感并非养子对养母那般简单。
“他自己交代过,一年当中,差不多有大半部分的时间他皆是与林湘同榻而眠,洛筝对此颇有非议,但秦倦认为这是爹早逝、林湘心内无安全之感的征象,所以他对林湘一直有愧。洛筝被秦倦说服,亦是忍了忍接受了,但直至去岁寒冬,洛筝亲眼见目睹两人在内室行房事——”
话至尾梢,许是顾淮晏顾忌到了什么,略微地轻咳一声,景桃却是听得拳头硬了,整个人几近窒息,其实秦倦与林湘苟合之事不算什么,但问题是,两人为何要去荼害洛筝?
洛筝如此无辜,她的胎儿亦是无辜得很,比起怯懦且毫无道德下限的秦倦,景桃殊觉那有些偏执的少年周玮可爱顺眼多了,至少他待洛筝一片诚心实意,甘愿舍命相救哑婴,竟然还愿意顶罪。
“那秦府和云鲤瓦肆可是搜着什么物证?”
“搜着了一些。”顾淮晏看着她道,“在秦府与瓦肆之内,皆存放有诸多人皮,此些人皮皆是遵照洛筝的面目制就,材质应是循照蜡鞣之法,触感如蚕丝一般轻盈。秦倦杀了洛筝那一夜的翌日清早,林湘便是用这一张人皮下了楼去见李掌柜。”
景桃在雨夜里见识过披着人皮的林湘,她面孔狰突而可怖,让景桃心底一阵发寒,缓了好一会儿,她且道:“如今可是结了案?”
顾淮晏浅笑道:“离结案还有些时间,案桩之中一些细节尚亟需审问清楚,还要遣人去审问秦府之中的丫鬟们,看林湘与秦倦所言是否属实,审问下来,至少要等七日以后了,这几日将两人分别押入牢中便可,至于周玮和阿珠,则需视案情再定审。”
景桃应了声,却是不解地问道:“秦倦本也是对洛筝有情意,为何会杀了她,莫非仅是她见着他与林湘的事?还是他怀疑婴孩并非自己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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