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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唐末大军阀 > 第73章 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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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三章

    而在楚州境内的新市围,身为诸多屯民之一的张山石,却是浑身发抖的抱头躲在墙根下,涕泪糊脸而任凭人怎么拉扯和打骂都不肯起来。口中还在喃喃自语念叨着“要死了,要死了,这下全都要死了”。

    因为,此刻正在攻打新市围正是他记忆中不堪回首的梦魇——蔡贼。他本是河阳人,隶属于号称“琉璃帅”河阳节度使诸葛爽麾下,从地域上是属于河北境内;之所以能够穿过偌大的中原之地,最终逃亡到淮南境内,自然也有一番惨不忍言的遭遇。

    要知道统治河阳的诸葛爽,乃当世少有的“三姓家奴”。原为小吏出身追随了庞勋叛军,转投降唐廷后任汝州防御使,累迁夏绥银节度使,检校尚书右仆射。黄巢攻陷长安后投降,任命为河阳节度使。不久复归朝廷,进位检校司徒,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一度打败魏博节度使韩简。

    但不管他是“三姓家奴”也好,“琉璃帅”也罢,在诸葛爽的治下,虽然不免繁重的劳役和苛捐杂赋;但是终究是作为长期经营的地盘和基业,在这个相互比烂和拼下限的世道,相对境外其他地方的百姓要好那么一点点,至少在荒年以外可以让人苟延残喘地活下来期待来年。

    但是这位善于周旋和应付各方的“琉璃帅”,最终还是在光启二年(886年)冬病死于军中。部将刘经、张全义、李罕之推其子诸葛仲方为留后。但随后,试图专权的大将刘经,猜忌李罕之迫其出走。而张全义为刘经操控诸葛仲方行政而不快,加入李罕之一方对刘经作战。

    河阳内乱中刘经起初取胜,但随后秦宗权部下都将孙儒攻打河阳,刘经兵败身死;由他所扶持而庸弱无能的新帅诸葛仲方,只能弃河阳逃往宣武,把大片地盘丢给了外来的蔡贼。这成为了河阳百姓噩梦的由来;或者说这些蔡贼所能带来的只有血火与死亡,以及无尽的苦难与折磨;

    在这些蔡贼所过之处,无论贵庶良贱,富室还是贫家,官宦还是奴婢,都不分青红皂白的分成两类;一类对其有用的青年男女就裹挟入军中,一类是无用的老弱妇孺就肆意残虐取乐;然后活下来的也是当做潜在的储备军粮;因此,在亲历了种种人间惨状之后,张山石还是举家逃了出来。

    但是一家十五口老的小的都没有了;就剩下七个同辈的族兄弟。等到他们在河南道辗转流离到淮水边上,就只剩下张山石和年纪小一些的族弟了。然而,当地官兵正在开战到处抓人以为填壕。就在不得不跳入淮水求生的过程当中,那个族弟因忍不住饥饿吃了太多的土又灌了水,就这么游不起来沉了底。

    最后,只有游过淮水的张山石,得以在这里找到了一条活路;但是这条活路就是在地方上某个大庄主施老爷派来收揽流民的好意下,继续吃着糟糠和野菜给人做牛做马而已。然而,就当他以为这是自己行程终点和最后命运的同时,事情又再度出现了变化;大善人施老爷居然犯了王法被抄家流族了。

    而他也从身不由己的荫包户,一下变成了新庄子民户之一。在这处新设不久的新市围里,他只要卖力地从天亮干活到天黑,就能吃个囫囵饱饭;有不用钱的旧衣服穿,有公用房舍内的通铺和个人被褥,有净面和漱口的水源,五天十天的还要强制下河洗一次澡;超过了每天定额之后还有计工分。

    拿这些工分就可以在销售货车来的时候,换成一些个人的用具和吃食;当他第一次用攒了五天工分,换来了一块糖糕之后,那种在口中绽放开的美妙滋味,让他简直眼泪都要流淌个不停了,既是哭那些没有福分来到淮南的亲族,也是哭他自己的命好,因为这简直是就金不换的好日子。

    但是,现在这种好日子又再度不复存在了。因为,那些被称为“黑祸”的蔡贼又杀过来了,也给张山石带来了无尽的恐惧和惊悸。他可以想象男人被打倒拉走,女人被拖出来就地轮番蹂躏,老人被一刀砍死在房舍内,孩童被摔烂在石头上或是挑在矛尖的惨状。

    当然了,他所在的这处新市围前身,原本就是当地一大土豪施氏家族多年经营的坞璧(土垒围子),因此,墙基不是寻常的夹板黄泥夯土,而是河沙、石灰和黄黏土掺和米汁的三合土堆筑而成;又在丈高土墙上插上横钉的原木排;因此,在当地乡间也属于格外坚固的所在。

    再加上原本就可容纳两百多户、近千多人聚居的空间,被重新安置了一千五名民屯户,以为开垦和经营周边方圆百里内的几十倾水田、旱地。如今更是塞满了四下里主动逃奔而来避祸的屯民,而让这里人满为患的达到足足两三千人。

    再加上原本就有半脱产的两百多名丁,壮加上数十名老卒所组成的护屯队;以及配备相对充足的弓箭数量。因此,就算是长途奔袭而来的蔡贼突然袭击之下,虽然遭到了不小的损伤,但也一时未能令其得手。反而是依靠聚集起来的丁壮稳住阵脚,抄使各色家伙将冲进围子来的贼兵驱赶出去。

    然而在一片欢呼声中,张山石却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假象而已,因为这些蔡贼抄掠地方的经验实在太丰富了。因此,他很快就听到了围子外间传来的隐约哭喊声;那是蔡贼从四下乡野里所搜捕而来的填壕前驱。虽然大多数营田司管辖的围子和屯地,都接警后火速进行了撤退和疏散。

    就算来不及跑远的屯民,也就近躲进了类似新市围一般的相对坚固据点中。但是在乡野当中依旧散布着大量村邑和民间聚落,却是因为故土难离的侥幸心思或是不舍家当的缘故,就此成为了蔡贼肆虐之下的牺牲品;现在在被掳走了其中青壮男女之后,剩下的老弱就被驱赶来填壕和顶箭了。

    望着这些在蔡贼充满恶意的呵斥和刀枪驱使下,哭天喊地蹒跚向前的男女老幼;张山石脑海中的记忆又仿若是回到了当初的那一刻;他所出身张氏家门在当地,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小豪族,可以拉出二十多名壮丁来,协助乡绅杜员外家守卫坞堡,只求能够在对方庄子里为亲眷获得庇护之所。

    然而,在面对自己乡亲父老为首的冲击之下,这些号称在官面上深有背景,而私藏了不少刀枪弓箭的杜员外家,所召集来数百名丁壮当场就崩散了;有的人被吓得转身就逃,有人丢下武器哭泣起来,还有人叫着亲人的名字不管不顾冲了出去,想要将对方拉扯进来;无论怎么打骂呵斥都无可挽回了。

    因此,张山石也只能呆滞的透过木栅的间隙,看见那些疏松涌上前来的老弱妇孺,如割草一般被墙头发箭雨下的贯穿、射翻在地;然而这种状况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被暗自掩藏和混杂在其中的蔡贼,突然加速冲到了墙根下,衔刀背牌奋力攀援向上贴近厮杀起来。

    任凭一个个壮丁越过他身边顶上墙边,然后又相继在激烈厮杀中此起彼伏交错惨叫着;头脸迸裂、血糊糊的倒在他身边没了声息;或是带着扎入身体的箭杆和投标,躺在地上的血泊中痛苦挣扎着求助和呻吟;而张山石只能呆若木鸡的看着这一切,身上没有一丝气力而心中抬不起分毫的勇气来

    直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张山石的耳朵边上炸响起来:

    “张山石你个没卵孬货!还不快给俺起来”

    那是董大妮,在庄主家族及其附庸被清算和流放之后,庄子里被特许留下来的少数本乡人家之一。也是一个腰杆粗壮而肩臀宽厚,干活样样行的好女子;平时也毫不掩饰对他似有似无那么点意思。但在此刻,为了救助伤者而沾满尘泥和披头散发的她,就像是某只凶神恶煞的母兽一般,怒吼拉扯抱头躲闪的张山石。

    下一刻,董大妮突然就表情一变捉住了张山石的要害,而捏得他顿然惨叫起来,也再也没有办法躲闪和退让了。就在张山石吃吃呼痛声中,这名女子却是用决然的声音再度问道:

    “你到底上不上,不上就让你做一辈子的没卵货。”

    “去,我便去。”

    被拿捏得泪流满面的张山石也再没法推拒,而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被驱赶到了庄门处的紧要处;在这里的激烈撞击声生和土石溅落之下,也是当下庄内与贼军争夺最为激烈的所在;张山石也很快给塞上了一支缠手上尽头血迹的短矛,推搡上墙头去。

    负责监守这处的领头人,则是个来自淮扬军的老卒赵廷璧;脚瘸了但是一身战阵厮杀的本事却没有拉下多少。虽然他此时身上已经挨了好几刀,连带衣甲下的皮肉都血粼粼的翻卷出来,却犹自挥举断矛和横刀酣战不休,而鼓舞着那些庄内死伤不止的丁壮,复起余勇顶上墙头来。

    下一刻,面对扑面而来的贼兵,而依旧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劲张山石,突然脚下一滑手中一翘;粗铁尖的矛头在某种杠杆作用下,忽然挺起戳在了一名凶神恶煞的蔡贼士兵的小腹中;刹那间狞笑的表情在被搅动划开的肚肠散落之间,也变成痛苦不堪的扭曲面容下,格外凄厉的惨叫和哀鸣不休;

    就像是那些曾经被蔡州贼追逐、残害的百姓士女,所表露出来的痛苦一模一样。在这一刻,张山石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这些凶神恶煞、令人小儿止啼的蔡贼,也会受伤流血和痛苦挣扎着死去;也会害怕和哀求;更是与大多数人一般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这个发现让张山石浑身突然有了气力;而重新举起血糊糊挂着什么的短矛,重新刺向另一名贼兵。然后在被对方伸手抓住拖走的同时,又另手捡起一块石头,迎面砸在对方有些错愕的面容上,顿时就血花迸溅地仰面倒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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