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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开始下起来，满大街是各色的雨伞，像是海洋里的水母被染得五颜六色。林霄的伞是黑色的，帽子和口罩也是黑色的。从计程车上慢慢走下来，像个年迈的老翁。
距离白墨轩坠桥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周。他终于找到机会偷偷溜出医院，跑到这里来。
林霄在红心医院住院楼的大门前收了伞，低着头走进一楼大厅。
医院这种地方即便是没有病，也会觉得有几分压抑。用“压抑”形容他的心情已经是浮皮潦草了，所以他的脚步总是怯怯不前，这一步迈出去，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茫然之余，站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林霄自认在这二十六年里没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朋友的事。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改变了。他曾经拼命地回想跟冯晓娜之间的点点滴滴。回忆中的空白狠狠地嘲讽他——可笑至极！
后来，林霄明白了。在被改变的十七年里，他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林霄”。他是那个司徒月口中的“混蛋”，是冯晓娜口中的“人渣”。
性格与人格的养成，跟成长环境、家庭教育、文化教育息息相关。在他所不知道的十七年里究竟经历过什么，怎么就成了混蛋、人渣？
这几天来，有种感觉深深扎根在心里。既陌生又真实。尤其是站在这里的时候。这种名为“自我厌恶”的感受，快要把他逼疯了。
他想马上离开这家医院，到外面去呼吸呼吸空气。其实，呼吸苦难并不是因为戴了口罩，他很清楚是因为什么，只是无能为力。
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他连白墨轩住在哪个病房都不知道。即便知道又能怎样?
林霄慢慢站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候，刚刚从电梯走出来的一些人从他身边路过，他一眼看到了花雅。
花雅正随着人流往外面走，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回头一瞧，被从头黑到脚的男人吓了一跳：“你谁啊！？”
林霄将压低的帽檐拿开一些，露出一双还青肿的眼睛。花雅定睛瞧了好几眼，才认出来。不由得惊讶：“你还敢来？”
林霄低下头，无言以对。
花雅郁闷地长叹一声：“你可千万别去，白家人恨不能掐死你。”
林霄并不觉得意外：“墨轩，怎么样了？”
花雅像是在担心什么，左右看了看，遂拉住林霄的胳膊：“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走吧。”
花雅走得急，林霄刚刚跟上几步，肋骨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来。捂着肋下，脸都白了。
花雅疑惑地打量他几眼：“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林霄说。
这一次，花雅放慢了脚步。林霄跟着她走到地下停车场，车门关好，花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林霄还是无言以对。
花雅气得捶了方向盘一下：“说真的，到现在我都没办法相信你跟冯晓娜……先不说她。林霄，你缺女人吗？你随便招招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是好这口儿，还是就愿意对朋友的女人下手？”
林霄摘下口罩，露出脸上的伤。花雅见了，心头的火气去了一半。
他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空气，终于缓解了胸口的憋闷感：“你说的那些事，我都回答不了。冯晓娜第一次跟我说，说我们发生关系的时候，我很庆幸自己失忆了。”
花雅因为惊讶，眼睛瞪得溜圆。
“不记得，就像是没责任。典型的鸵鸟心理。”林霄自嘲地笑了笑，“但是现在……我迫切的想要回忆起那些事。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个时候我到底怎么了。”
“有用吗？”花雅板着脸问他，“就算你想起来了，墨轩的腿还能像以前那样吗？”说着，使劲拍了一下林霄的膝盖：“从这往下都没了！”
花雅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了出来。
林霄摘了帽子揪着头发，因为过于用力，手指的骨节泛白。
花雅抹了把脸上的眼泪，抬起头来：“墨轩现在快疯了，白家放了话，跟冯家死磕到底。你们都干了什么事啊！？”
“都是我的错。”林霄脱口说道。
花雅当即瞪起眼睛：“都这时候了你还袒护她？那天，要不是她逼着你说出来，墨轩能这样吗？我他妈的就纳闷了，爬墙爬成她那样真是千古第一贱！”
林霄支支吾吾地说：“你别误会。我是觉得在男女关系上，女方总是被很被动的。”
花雅再次被他吓着了：“这种老掉牙的观念从哪来的？林霄，我求求你清醒清醒吧！你是出去旅行也好，躲在家里也好，不要再出来了。现在，大家都不想看见你。”
林霄咬咬牙：“不行。我必须查清楚。”
“你还要清楚什么？”
林霄扭头，认真地看着花雅的眼睛：“为我自己，为了墨轩。我要知道真相，知道我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花雅似乎被他的坚持说服了：“你是铁了心了？”
林霄点头。
“好吧，我帮你。”花雅活动活动肩膀，扭扭脖子，“我也想知道，是她给你下了药，还是你中了邪。”
林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谢谢。”
“有条件的。你绝对不能去找冯晓娜，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好！”
有了花雅的帮忙，林霄捡着重要的事情说：“你也知道，五月十五号那天，墨轩和冯晓娜陪我去了灯具城。之后，墨轩先走了，是我送冯晓娜回的家。但是，陈叔叔跟我说，当天晚上，冯晓娜开车把我接走了。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哦对了，六月一日我出了车祸。”
花雅知道的不比他多，沉下心思想了想：“今晚我跟晟戈他们一起吃饭，我试着打听打听。”
林霄点点头：“谢谢。我先回医院，有什么事随时联系。”说着，打开车门。
“哎！”花雅出声叫住林霄，“回去告你妈，可别再来了。”
“我妈来过？”
花雅呵呵一笑：“何止来过，还是带着律师来的。给白家拿了二十万。白家没收，他们家又不缺钱，还差你们家二十万了？”她心说：还带律师，你妈真够极品的。
不过，吐槽归吐槽，花雅觉得至少林家还有个态度。冯家自从墨轩抢救那天露过一面，再也没出现过。要不然，白叔叔和白阿姨怎么会那么生气。
对于母亲的行为，林霄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听花雅说了，心里边更不是滋味。
——
林霄坐上计程车望着外面的雨，回忆起在地下车库跟花雅的那番对话。
想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是他一时兴起。出现问题的时候，他习惯先从自己身上找错处。而这个错处与他而言是血淋淋的证据，定了罪，没有半分回旋余地。可能在别人眼里，他跟冯晓娜是怎么开始的并不重要。但是在他心里，这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抬不起头。
他的腰可以弯，他的头可以低，他的膝盖可以跪。但至少要知道，为什么弯腰，为什么低头，为什么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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