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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衡的眼眸漆黑似潭，注视着一言不发的江棠。
她总是这样吊着他。甩出一个疑问，任他百般煎熬不得其解，她却事不关己作壁上观。有时他真想将她那副装傻的样子摇醒，质问她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心中的烦躁将他上下烘烤，即便是事关她身体也不愿如实向他坦白。这一刻，顾衡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挫败。他唇见溢出一声叹息，突兀地闯入这静谧的空间，将他无可奈何的情绪散布，江棠的身躯不自然地战栗了一下。
“我——”她上唇微抖。
“算了。”顾衡毫无情绪的打断，声音暗哑，“我先送你回去。”
他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犹如敲击在江棠心头，牵扯出了一连串的闷痛。不再哄着她或是追求答案，而是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翻过。江棠意识到了什么，慌乱低下头，掩饰鼻尖涌出的酸涩。
顾衡没再看她一眼，轻车熟路发动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窗外的景色急速变换，路灯接连闪过，短暂地照亮车内两张情绪不高的脸。一堵无形的墙横在他们中间，将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
夜色覆盖了整座城市，远离市区的郊外空旷寂静。
江棠拽紧身上的安全带，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紧接着，一颗水珠滴落在她泛白的手背上。
仿佛是倾盆大雨前的预警，水滴从她手背上滑落，随后更多的水珠相接冒了出来，将她的双手打湿。
江棠咬住下唇，竭力不让呜咽从嘴里跑出来。
头发乖顺地贴在她的脸颊旁，为她划分出了自己的小世界，将她的脆弱掩盖。
顾衡好似在心无旁骛的开车，却在她忍不住身体耸动的下一秒，将车子开离主干道，停在了旁边的应急车道上。
随着变速杆的拉动，车子彻底停止了震动。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江棠不敢吱声，整个人恍若傻了似的，一动不动。
顾衡有些烦躁地松开安全带，凑到她面前一把抬起她的下巴，问道：“哭什么？”
江棠忘记了表情控制，连躲避都没来得及。双眼圆瞪着，反应傻到冒泡，任凭他肆意地逼近，伸出手指抹去脸上的泪痕。
顾衡眉头轻蹙，眼神专注认真，江棠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他手中的珍宝。委屈劲又从心尖向外涌，心口如针扎，她吸了吸鼻子。
顾衡停下手中的动作，对上她红肿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哭什么？”
与上次不同，这次明显语气柔和了很多。
江棠哭岔了气，身子一抖一抖地控诉：“你凶我……”
顾衡松开捏在她下巴的手：“没有。”
“明明就有……”
“我只是急了一些。”他捏了捏眉间，“抱歉。”
既然人家道歉了，她也不好意思继续端着。江棠偏过脸，委屈巴巴说了句：“没关系。”
顾衡扯出后座的抽纸，粉嫩嫩的一盒，还是当时江棠买的。他将纸抽出，复倾身捧着江棠的脸转向他的一面，一点一点拭去她眼眶包不住的泪滴。
他越温柔，她越难受。一张纸巾很快就蓄满了水，顾衡又多扯过几张，轻声道：“别哭了，我不是都道歉了吗？”
江棠整张脸哭成大花猫，带着哭音惨兮兮地回答：“我、我也止不住啊……”
顾衡心头一软，暗叹了声，妥协般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左肩处的衣服被逐渐打湿，顾衡丝毫不嫌弃，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头。他拿出所有的耐心：“乖，不哭了。”
江棠霎时间被温暖包围，顾衡低沉好听的声音就回荡在耳边，像阵阵春风柔软地拂去她心中的阴霾。她的双手将他腰间的衣服拧成一团，头埋在他的怀里不愿起来。
车窗外急速划过几辆车，卷携着呼啸而过的风声。
两个交颈靠在一块，谁也没开口。时间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江棠慢慢冷静下来，脑中闪过千头万绪。顾衡就像味治愈她的良药，不论她之前装得如何从容，这一刻她突然害怕起来，害怕顾衡离开她。
她低下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沉默几秒，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得去看心理医生。”
顾衡怔住，为她转变的态度也为她所说的话。
“我一直都怀疑自己有心理障碍……不过我不太确定。”
她身体微微颤抖，连带着声音都不自然了起来。顾衡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拥紧了她。
感受到来自他的力量，江棠深吸了口气，继续说：“江薛出生没几年生了场大病，爸妈带着他四处求医，没时间管我，就把我交给爷爷奶奶照顾。但是爷爷奶奶……不太喜欢我，所以第二天就把我扔给了一家不太熟的亲戚……”
回忆阴影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江棠紧闭着双眼，将尘封已久的记忆以避重就轻的方式一点一点挤出来。某些不愿回想的片段像被剪辑的影片，每一帧都那样清晰，谩骂、殴打和肮脏的环境。
顾衡不忍心见她如此煎熬，握住了她手：“没关系，不说了。”
江棠眼泪又重新簌簌流下，望着顾衡：“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的目光充满怜爱，“抱歉……是我太冲动了。”
江棠咬住下唇，用力摇头：“不是你，是我一直不解释。”
这次她终于勇敢承认，也间接地证明了顾衡在她心中的地位。从前她不够明了，只一味地躲在自己的壳中，虽说是要公平竞争，其实早就放弃了争夺的念头。她封闭自己，为的是能够平静坦然地接受顾衡的离开，似乎已经默认自己的惨败。却没想到顾衡在自己心里已经扎根，对他的情愫成为参天大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清除的。
顾衡抱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温暖的掌心抚着她：“你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
坦白之后心里像卸了重担，浑身都透着舒爽。她下巴抵在顾衡的肩上，嗓子沙哑：“我会好好治疗的。”
“嗯。”顾衡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
今天从他怀中钻出，与他对视。他的眸子里有璀璨的星星，比车外的夜空还要迷人。
江棠仰起脖子在他薄唇上印了一个吻：“好。”
***
翌日一早，顾衡就准时等在楼下。
昨晚预约上了私立的一个医生，需要早点去挂号。顾衡全程陪同着她，替她跑来跑去，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他慌乱又紧张的样子看得江棠心里发酸，她坐在长椅上，拿着纸巾帮他擦汗。眼前忽然间蹦出昨晚他为自己拭泪的场景，与此刻重叠。原来是这样的心情，她想。
“累吗？”
顾衡捏着她的手，指尖从每个骨节上滑过：“怎么会？”
她的视线掠过他眼下的青黑：“昨晚熬夜了？”
“嗯。”他云淡风轻，“查了点资料。”
昨天到家时时间已晚，他索性端了杯咖啡，在书房坐了一晚上。各种心理疾病挨个排查，大致明白了她的病情。
不用多问江棠猜到肯定与自己有关，胸口闷闷的，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气他不注意身体。
“我也不是很严重的病……”她嘟囔道。
顾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拍了拍她的头，安抚道：“我没关系。”
时间尚早，医院走廊里只有几个人在来回晃荡。
“你真好。”江棠猝不及防趴到他的怀中，找到合适的位置像只八爪鱼一样抱紧了他。
虽然有些惊讶她的主动，但这样的动作难免取悦到他。顾衡嘴角翘了翘，掐着她腰间的肉，威胁道：“以后还气不气我了？”
江棠来回摇着头，小脸从他怀中钻出，颊侧晕染着红晕：“我也要对你这么好。”
顾衡轻笑了声，眼神也随之柔和了下来。
两个还没来得及腻歪，左侧的门从里面被推开，走出了一个护士，手上拿着档案喊了声江棠的名字。
江棠两三下从顾衡怀中爬起来，举起手：“这儿呢！”
护士的视线扫过他们，点了点头：“到你了。”
“好，谢谢。”江棠回应过护士后，转过身子，对着顾衡说，“那我去了？”
“嗯。”
江棠从位置上站起来，正要往门边走去，突然被顾衡喊住。
他眼神坚定温暖：“不要怕。”
走廊尽头的窗户是大片的绿景，象征着生机勃勃的生命。
四目相对，江棠心里柔软得像天空中悠然的云。有他在，她什么也不怕。
江棠回身，一步一步走进房间。
***
过程不长不短，刚好一个小时。
江棠再次走出来时眼睛通红，一副刚哭过的可怜模样，像只无辜的小兔子。顾衡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怎么样？”
“医生让我过几天再来一次。”
“好。”顾衡见她不想多说，也没有继续问，低头看了看手机，“中午想吃什么？”
江棠眨了眨眼睛：“想吃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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