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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那次的发烧早已消退了，然而她始终处于那昏昏沉沉的状态。
江棠找上门来是她没有料想到的。她们从高中熟络直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在想什么似乎不用猜就跟条件反射似的出现在脑海。江棠是个色厉内荏的人，遇到困难极容易慌了阵脚。但这一次她没有逃脱，反而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劝她早点向顾衡说明。
那一天的阳光很晃眼，从窗口洒进来将江棠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仿佛沁在水里。她甚至从她从容自然的模样从看出一丝顾衡的痕迹。她们身处高中时最爱的咖啡店，抿着香醇的抹茶拿铁，顺过喉咙滑下的唯有苦涩。
她掩住万千思绪，轻轻地颔首。
回去后她就病了。浑身难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脑中穿插着不同的梦境。有儿时的顾衡也有高中时候的江棠。可不知道为什么，片段性的梦境在不知不觉中居然产生了关联，最后呈现在眼前的则是他们两人的重叠。
她猛地惊醒，坐在床上大喘着气。
前几天送她从医院回到家时，顾衡告诉她等他空下来会来找她。这句话就跟她答应江棠要说明白一样轻率，将近一周过去，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她以为他会来哄她，却忘记了他已经有了其他想要哄的对象。
因为早年叛逆的缘故，在上大学时便从家里搬了出来。这么多年的特立独行致使父母逐渐对她失望，后来又生了二胎，全身心投入教导出更为优秀的小孩，基本对她不管不顾。如今梦中惊醒，房子里空荡荡的，孤独感像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将她吞噬。
房间内充斥着空气不流通的沉闷。何思芸摸过枕边的手机，打开通讯录，忍不住给顾衡拨了一个电话。
***
热闹的湘菜馆。
桌上的菜皆布满了红到吓人的辣椒。江棠吐着舌头，试图将口中的腥辣驱除，一只手不停地夹着剁椒往米饭上铺。
“辣就别吃了。”顾衡小口地喝着碗中的粥，不悦地盯着她的动作。
江棠整个人宛如在蒸桑拿，却并不搭理顾衡的话。这家餐厅的菜真是辣得上头，非常适合她的胃口。
顾衡撂下勺子，伸手将江棠面前的剁椒鱼头移到了桌边。
眼见着菜盘在自己眼前远去，江棠小幅度地拍了拍桌子，眼中充满怨气：“你干嘛！”
确认了鱼头摆放在了安全距离，顾衡收回手，泰然自若继续喝起了碗中的粥。
这是家湘菜馆，菜单上唯一不放辣椒的，只有粥。
“我太可怜了。”江棠双手支起下巴，转了转眼球，“身患重病，连吃辣这个小小的心愿都被剥夺，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虽说知道她是故意的，但是顾衡还是皱起了眉，语气严肃：“不要说这种话。”
江棠吐了吐舌头，下巴下的手改为拉起顾衡的袖子，晃了晃：“我就再吃一点！”她右手举到眼前，拇指和食指张开两三厘米的宽度，“就吃这么一点！好吗？”
“不好。”
“哎呀！”江棠甩开他的袖子，双手在胸前合掌，“我还没饱呢！就一点！”
她眼睛闪亮，脸颊上辣出粉红色，像天边的晚霞。
在她的卖力恳求下，顾衡紧绷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眉目间是不忍拒绝的无奈：“只能再吃一口。”
“好好好。”先应下来再说。
顾衡手臂一伸，又将桌边的剁椒鱼头端了回来。正准备仔细盯着江棠的动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他垂眼，屏幕上‘芸芸’两个字正在跳动。
他问心无愧，却不得不提防江棠闹变扭。他再次抬头，跟她说：“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别偷吃。”
江棠扬声答应，心里却喜不自禁，只觉得这个电话来得实在太及时，不知道是哪位救星善心大发。顾衡从座位上站起来，笔直养眼的双腿一跨，步步稳健地走出餐厅。江棠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顾衡的背影，见他转了个弯走出视线，立马低头将盘中所有的剁椒全都搜刮进碗中。又两下将菜混着饭扒拉到嘴里，一碗下肚，撑得她直摇头。
虽然她的动作利落快速，但是也不免花费了十几分钟。顾衡却还没回来。
店内的桌子陆续清空，一转眼餐厅内包括她只剩下四五桌。顾衡在点完菜后就买了单，这会儿江棠等得不耐烦，又想起来消消食，索性拿起位置上的东西跑出去找他。
午后的阳光刺眼，灼烧着沥青路面。
顾衡背对着大门站着，手中拿着手机贴在耳侧，肩膀挺括气质不凡，吸引着来往路人的眼球。在他面前是如洪水般的车流，卷着热气飞驰而去。
江棠手中抱着他的外套，没心没肺地靠近。等走到一米开外，他忽近忽远的声音变得很清晰。
声音温柔，与平时哄她时相差无几。一听就让人感到无尽的耐心。
他低声说：“你先躺着休息，我等等就来。”
停顿了一会儿，认真地听着对方说话，然后说：“别任性，芸芸。”
不知哪里传来的喇叭声响彻云霄，紧接着车流像被按下了减速键，在他们面前缓缓停滞。
这一带地处闹市，经常动不动就堵住。
江棠低下头看了看怀中他的外套。深蓝色，乖顺地倒在她的手臂。只是外套胸口处正好被她的手指无意识抓着，紧紧扭成一团。她蓦地松开手，褶皱层层叠叠散开，像她焦躁不安的心，怎么也抹不平，无法恢复如初。
***
顾衡挂断电话，又望着远方出了会儿神。
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也顺带掠走了他眼中的凝重。等到他收拾完毕，再次回到餐厅里时，却发现座位上空无一人。
他心中‘咯噔’一声，拦住身边的服务员问：“请问刚刚坐在这里的人呢？”
“哦……”服务员恰好是负责他们这一桌的，她想了想，“您是说那位小姐吧？她已经走了。走之前将您的东西留在我们前台了，我带您去领。”
服务员态度友好，脸上的笑容真诚有感染力。一般来说，面对这样灿烂的笑容，出于礼貌，也需简单的回一个微笑。只可惜顾衡笑不出来，他沉着脸，心绪百般煎熬。
江棠的不告而别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刚刚打完电话，手机还握在手中。顾衡直接播出了江棠的号码。
不出意料，关了机。
餐厅内只剩下服务员在来回收拾着餐桌，耳边响着碗筷碰撞清脆的响声。刚刚用餐的桌面洁白如新，本该坐在这里等他回来的女生转眼间不见了人影，连手机也直接关机。
心头的预感愈发浓烈，顾衡没有一刻比现在更为急切。只是任凭他内心翻滚着如何的波涛汹涌，面上都习惯性地保持着平静。身旁的服务员见他没有反应，单纯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带他去领衣服。
提醒的话语将顾衡从思绪的泥潭冲拔出，他颔首，表情不虞地跟随着她从前台取回外套。
前台的服务员是位上了年纪的女人，眼睛通透闪着在社会中千锤百炼的精明。她维持着恰好的微笑将衣服还给了顾衡，却在他转身而去的时候多嘴了一句：“那位客人长得很漂亮，只是心情不太好。”
顾衡脚步顿住，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转身对她点点头，然后扬长而去。
负责他们那桌的服务员也正好在旁边，等到顾衡走出餐厅，一脸八卦地凑上前去：“徐姐，你说的真的假的？”
被叫‘徐姐’的女人弯唇笑了笑：“偷偷告诉你。”
“什么？”
“那客人何止心情不好，眼圈都是红的。”
***
顾衡回到车上，随意地将外套丢在了后座。
他闭上眼，只觉得心脏一缩一缩的，难受的紧。
车厢内还残留江棠的香水味，不浓，却能长久地萦绕在鼻尖。
半小时前他们还在为一盘剁椒鱼头争执，不过一趟电话的功夫，局面就脱离了控制。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找到她。
从现在所得到的信息来看，江棠突然的情绪发作，是因为这一通来自何思芸的电话。虽然他极力在避免，但还是被江棠发现了，并且极有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同时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江棠会对何思芸产生这么剧烈的排斥。即便他解释过很多次，何思芸在他心中只是妹妹的存在。
情绪的低沉将他压得难以呼吸，顾衡睁开眼，回身掏外套口袋中的烟盒。
车窗缓慢落下，他抽出一根烟，低头点燃。长长地深吸一口气，手肘随意地搭在车窗上，又从鼻腔中缕缕呼出。
自从何思芸的出现，一切接连乱套。他似乎两边不讨好，成为了中间摇摇晃晃的不倒翁。一边推过来，另一边又推回去。三方的感情也在这摇摆不定的路途中被消磨，这并非他所愿。
顾衡不紧不慢地吸完了一支烟，再次睁眼时，眼眸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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