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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内却近乎一片死寂。
唐思烬自己和娄思源呼吸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一人的已经明显急促,另一人的则和说话的语气一样平缓，仿佛只是在询问要不要换个舞步这类小事。
有一点已经确凿无疑：
无论以何种方式，只要提到门,娄思源就会迅速黑化,然后着魔一样试图把自己搞死。
唐思烬别无选择，只能趁他还没有正式动作，猛然从门前挣脱。走廊呈繁复的迷宫式结构，似乎这是副本小世界内部建筑的一贯特点。虽然对这里的布局一无所知,他仍然穿过了几处小岔口，在前方犹疑着停住。
到处都是门.
门与门之后回荡着轻巧的脚步声,夹在雨声里，很慢地，一下一下。
『要后退吗？』
咚咚。
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
唐思烬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一退出去,再当面撞上娄思源。之前他虽然用刀动手,但并没有当真来追，在自己跑开时甚至还在笑，像极了许多故事情节里精神失常的反派人物。
而根据「轰炸机」里的印象，倘若他真行动起来，自己必然跑不过他。
不能后退，他只好伸手,试探着拧动门把手。
门出乎意料没有锁,转动也无阻碍,只是很沉重。
唐思烬一手竟然拧不动,于是两手一起使力——
“啪！”
门锁打开的一声堪称巨响，在狭窄的走道里，回声甚至盖过了脚步声。
“……”
而娄思源一定也听见了，因为远处脚步声一停，随即骤然提速！
在他出现之前，唐思烬已经以最快速推开面前的门，回身关上上，这回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如今别无选择，只能冒险：响声只有个模糊的方位，这里门扇众多，他不一定能找到这里。
万幸的是，门边有用于反锁的搭扣。
唐思烬一口气出来，也飞快将那里处理好。所有门顶端都有一块毛玻璃，从中可见扭曲的走廊内景，想必从外也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他扶着门半跪蹲下，远离了走廊，雨声更加清晰规律。
有人在不紧不慢地走，一边走，还在断断续续用口哨吹一首《致爱丽丝》。
唐思烬心脏狂跳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唐思烬低下头，发现深色衣袍开裂的附近已经被濡湿，正要撩起衣摆，忽地感到体内巨大的心跳声骤止。口哨声轻微停了几秒，随即更平缓地延续。
不对……没有停，只是变小了。
甚至他之前听到的根本不是心跳声，而是恰好与其应和的、来自走廊的脚步声。
娄思源一定已经不走了。
然而此前被遮盖的心跳声反而越来越响，几乎从身体里面跳出来。唐思烬闭上眼，竭力抑制住呼吸，耐心等待着。
拖延时间。
只要桑瑾倜赶往下一个时间节点，外面的人就会走。
引人窒息的寂静继续着。
唐思烬微微偏头，再看血腥气散发的位置，小心用手指拨开覆盖物。湿淋淋的布料下，血新鲜涌动，苍白皮肤上一片血红，伤口笔直狰狞。
刀尖至少捅进去了半厘米，只是血被衣袍吸收，没有滴到地上。
雨声。
“咚咚！”
这回是敲门声了。唐思烬就着半蹲姿势仰头，只见毛玻璃上，本来是漆黑的走廊内景，突然贴上了一块白，依稀是手的轮廓。它在视野正中拍打两下，人体温附着在毛玻璃上，留下浅浅交错的手印。
有人在外面。
这一认知令心跳愈发近乎窒息，但与之相反，他不知为何有了一种反常的冲动，即起身来，隔着玻璃看看外面模糊的脸。
念头生出，唐思烬刚一动，先看见的是自己触摸伤口时满手的血。
他后知后觉想到，在找到藏身处前，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连皮肤也被划开。
而即使是现在，受伤处也没有疼痛。
有人又把他的痛觉抹掉了。
唐思烬轻轻呼出一口气，听着外面的敲击声停止，但没有新的脚步来临。他捂着腰起身，双眼正对着毛玻璃，于是直接看见黑暗里的一片白，中央一对黑洞，是被模糊后的眼睛。
娄思源不发一言。
他也是。
没有疼痛，但腰腹的异样随呼吸抽紧，如同一种暗示，即这一瞬间下两个娄思源同时存在。一个在扭曲的图像对面，阴森森地凝视他；一个看似不再现场，又好像盘踞在伤口里。
这想象激发出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和刺激。
正前方，惨白的面孔正往毛玻璃贴近。
“滴——”
街上突然传来喊声：“桑小姐的车来了！”
毛玻璃后的东西一抖，随后色彩流动，很快归于黑暗。唐思烬手按住腰侧，衣衫完好无损，血迹也不复存在。他重新拧开门，外面同样寂静，好像方才只是一场幻象。
外面的人又喊：“桑小姐——”
雨已经停了。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
银币也刷新了，唐思烬再次用它叫车，一路都在思考之后的打算。如果但凡涉及到进门的动机都会诱发来自裂变娄思源的追杀，那究竟要做什么，才能打破这一死局？
虽然他每次从狂化娄思源手里逃走都称得上有惊无险……
唐思烬慢慢转着项圈的手停住。
何止有惊无险。
简直太容易了。
第一次，他没来得及提到门。第二次，他背后就是台阶，而娄思源驱车撞上来的那一下，看着吓人，其实简直像车里的人失去神智，反而为他特意争取逃跑的时机，后续遭遇的行人也并不强大。第三次，娄思源在完全可以直接捅进来的时候，不紧不慢，最后出现在窗口，视觉和心理上的压迫远大于物理。
他本身无法穿透门，而凶器仅仅是一把小刀，别说暴力破门，连撬开都行不通。
『很反常。』
“到了！”
唐思烬下车，在夜色里寻找桑瑾倜公寓的位置。地上都是小水洼。他从走廊找路出来时她已经走了，自己方才只好跟樊礼赞的车。此刻那人已经走上台阶，门内一条白手臂伸出，为他开门。
“进来。”桑瑾倜说，“换鞋吧。”
一切发生得井然有序且快速。当唐思烬冲上台阶，门已经紧紧闭合，再不多时，里面突然有女声尖锐急促地“啊”了一声，他听出是樊礼赞像在裂变剧中那样，捅下了第一刀。
第二刀。
第三刀。
血蜿蜿蜒蜒从门缝里流出，一路向下，笔直流向对面的另一扇门，上了台阶，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它们出现得如此醒目突然，唐思烬目光追随它们，自然在第一时刻看见对面的门猛然弹开，娄思源莫名其妙站在门口，妆面和裂变前的一模一样，正不时抬起脚，以免突如其来的血沾到鞋子。
唐思烬已经看愣了。
身后，渗血的门板里传来桑瑾倜断断续续的咳嗽。
紧接着是樊礼赞重复裂变演出里的台词：
“别死在医院，死在我这里更好。是你自己形容创作像血色的浪潮……”
在桑瑾倜的演出里，剧情到此戛然而止。
然而樊礼赞一语未了，又有笑声盖过了他的台词。
不是杀人者的，而是来自受害者，桑瑾倜在濒死时刻的大笑。那声音自带种怪异的缠绕感，笑得唐思烬自己心也一坠一坠。
“所以你来了。”她声音因虚弱而显得细又脆，“你真来了……”
另一边，娄思源下了台阶。
他走得很慢，像在力图小心不被追在后面的血侵扰。桑瑾倜的血仍在追逐他，直到他也走上了这一边的台阶，和唐思烬沉默站在一处。屋内已经归于死寂，下一刻门大开，樊礼赞站在门口，神色恍惚，像短短十分钟内老去了十岁。
“她死了。”他说，嘴边全是血色的唇印。
不等另两人多言，樊礼赞已经摇着头，痛苦捶打头颅，趔趄着消失在夜色中。桑瑾倜公寓的小门开着，里面灯光绚烂，死人被仰面摆在茶黄色的布艺沙发上，红裙如血泊般蔓延，嘴角一个血淋淋的笑脸，触目惊心。
她死了。
接下来怎么办？
裂变要就此结束了吗？
唐思烬把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转向遥远的另一边。
娄思源下来得很急，连门都没有关好。如果自己从现在起往那里跑……
一缕细细的小风声拂过。
他感应到了，身体先于意识撞向侧边，躲开了突如其来的一击。娄思源直勾勾看向他，身体挡住了门口，他只能往屋内逃生，绕过尸体，因为客厅空荡荡的，沙发是唯一可以遮掩一二的家具。
万幸樊礼赞把刀给拿走了。
和前几次相同，狂化前期的娄思源会在动作上有所停滞。
抓紧时间，唐思烬几步后退，随后迅速撤入内间，掀开帘子跳窗。楼层低矮，他落在灌木丛上。天色阴晦不明，街道寂静，不再有任何人响。
又成功甩脱了吗？
看样子是的，但比起劫后余生，唐思烬只感到一种更强烈的违和。他试图抓住它，于是从头开始回忆。桑瑾倜开门，让樊礼赞进屋。
她的呻|吟和笑声：你来了，你真来了……
她知道他要来！
唐思烬看向窗户，心里徒然升起一个惊悚的猜测：从始至终，桑瑾倜都是故意的。她自知时日无多，又害怕被年轻的情人遗忘。
但倘若诱使樊礼赞亲手杀她，他还忘得了她吗？
他记得清楚，在大厅里，纵然诸多亲昵，桑瑾倜拒绝了樊礼赞的吻。
但被捅了四刀后，她允许了。至少樊礼赞脸上有了唇印，桑瑾倜也没有反抗的迹象，甚至尸体上还有个血淋淋的笑脸。她的血流过门缝，追逐着娄思源，而娄思源追逐着他。
窗口空荡荡的，他一直警惕着，但没有人在那里。
无数蓝色线索线条狂乱地涌动，彼此分散，看似毫无关联。追杀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但冷静回想起来，逃离狂化的娄思源，远比被他杀死要容易。桑瑾倜的故事相比裂变外有了进一步丰满，然而这是属于他和娄思源的赌约。
在其中安插那么多桑瑾倜，有什么意义？
唐思烬站在夜风中，手在侧颈处缓缓张开又合拢。
桑瑾倜。
樊礼赞要追求她，她不愿接受，反而选择被刺四刀而死。
自己是桑瑾倜的影子。
「我还是不想让活人进我的房间。」
当时这话听起来完全是威胁，但如果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岂不是说明……
时间紧迫，不容犹豫。
灌木无法作为立足平衡点，唐思烬也没浪费时间尝试原路返回，而是沿街道找回门口，再次踏上台阶。娄思源走了吗？屋里尸体表情依旧，红唇艳艳。再一回头，小丑面无表情出现在门口，看样子是回去了一趟，因为这一次，他手里多出一把半米长的电锯，场面顿时像个恐怖电影，任何人只要进入其中，顿时就会变成血淋淋的受害人。
唐思烬没有动。
娄思源仍然用那种不像真人的眼神直勾勾看向自己，手腕抬起时，鼻梁上伤疤如同金属的反射。他位于楼梯最上层，距离门缝仍有一条空隙。
那是最后的逃生机会。
但唐思烬突然上前一步，将两人间距离瞬间缩短为零。他在最后一刻收紧手臂抱住对方，方便冷金属瞬间贯穿柔软的腹部，继而往上，剖开了整个前胸。
不痛，但力气在刹那间流失，视野也灭下去了。
黑暗里，他听见电锯沉重落地。
手的感觉非常微弱，是垂在娄思源脖子后面吗？失去支点的身子一直在下滑，最后被拦腰一抱，方向旋转，他至少辨认出了方向是那道活着时一直没法踏入的门。
脚步声异乎寻常地清晰。
呼吸声。
雨声。
唐思烬感到身体微颤了一下，应当是他们终于经过了门槛。在漂浮的意识里，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即在那门里盘踞着什么模糊不清的内容，是房主人真正趋向于黑暗的一面。空气里血和花科植物的气味相互纠缠。
有四个白色小点慢慢凝聚在视野正中，缓缓跳动，如同四颗银白的心脏。
【这个人是谁？】
「四元素」答题界面在这样一种场景里出现，并不在计划之内，只是突然之间，唐思烬想要确认一件事情。画面定格在「轰炸机」里的一张面孔上，蓝色油彩与白漆交织，瞬息间消融在黑色的雨水中，也化为一个剪影。
【递交答案：娄思源】
【答案错误】
银白色尽数破碎。
唐思烬眼睫颤动一下，轻轻呼出最后一口气。
下一刻，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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