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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八点了。”唐思烬看了眼挂钟,说。
商露关注着闻樱，顺势道：“或许你可以上楼休息一会儿？”
“我想出去。”
“出去做什么呢，闻樱？”
“没有人会来这里,没有外人到过家里来。我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回来。”
几人面面相觑。
“我们会替你看着的。”商露看着一头雾水，仍然试图安抚她，“你真不想和哥哥一样去睡觉吗？”
“她总是骗人。”
“谁？”
“妈妈总是骗我。她不会实现任何一个诺言。”
闻樱从沙发边走开,像巡视领地的动物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慢慢把四人全看了一遍。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屋子里一时陷入怪异的沉寂。
窗帘落下，后面鸢尾花的影子乱七八糟张牙舞爪。吴心语紧张地抓着衣角,不过除此之外，倒没人只因此就流露出害怕。娄思源巧妙地往前倾身,不动声色地把唐思烬半遮起来，后者接受了这一毫无必要的保护，越过他肩膀观察着闻樱。
商露咬起了手指。
闻樱走完一圈,正好回到自己坐着的位置,她不由得缩了缩。
不过她仍然顽强地开了口,小声问：“闻樱，你多大了？”
“八岁。”
“你哥哥呢？”唐思烬问了下一个问题。
“二十。”
“二十！”刚被叫过一声“阿姨”的商露顾不得害怕，好不容易把声调压下来：“他读几年级来着？”
“高二。”闻樱冷冷地回答。
“怎会如此！他留级了？”
“哥哥总是休学。”女孩眼珠漆黑，眼白惨淡，但已经不再看他们，而是冲向窗口：“他总是要在家里待一年和半年。他必须躺在家里。他总是不上学。”
原来如此。
闻玺虽然外形又瘦又弱,但要说只有十六七岁,无论如何都显得违和。唐思烬在心里将蓝色蠕动的线索整理着,突然感到它们和自己的座位一样岌岌可危：不知从何时起,娄思源已经把他挤得快没有地方了，要不是沙发高耸的螺旋扶手，说不准会直接掉下去。
最后他忍无可忍，也往回紧贴回去，表示抗议。
尽管根据对方身上撒发出的愉悦，娄思源可能专门在等着这一刻。
没有其他人发现这里的小小暗斗，因为两个姑娘的注意力全在闻樱身上。原因无他，这小孩自带一种令人难受不安的气质，纹丝不动地站着，而且固执得要命。她抖出哥哥留级的事实后就走向窗口，挡住鸢尾花的影子，留给他们漆黑的后脑勺。
“妈妈不会回来了。”闻樱说。
商露立刻张开嘴要反驳，随后又闭上了，可能是又想起这是个充满不定数的副本世界，话不该说得太满。
她显然被两股交接的思路卡住，最后还是立场不定的娄思源给她帮腔：
“为什么？”
闻樱说：“她总是说谎。”
“她说过什么慌？”
“她说会让我开门去看小狗，但她不在家。”
『狗。流浪狗。』
几人轮流提问，问答间语速都短促飞快。
“你有小狗吗，闻樱？”
“小狗也生病了，它也想要妈妈。”
“想要妈妈？”
“小狗在雨里，它一直在叫，可是妈妈不在家。没有人给我开门，我就站在那里看，直到最后。”
“小狗怎么了，闻樱？”
“妈妈没有回来，所以小狗在外面淹死了。妈妈从来不遵守诺言。”
唐思烬往对面瞥了一眼，只见一直没说话的吴心语仍然直愣愣的，而商露听罢最后一句，直接战术后仰，警惕地靠在了沙发背上。
见他看来，她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用口型问：“我是不是该给张姐打个电话什么的——”
闻樱突然拔腿跑向门口。
门内部没锁，被轻而易举拧开。女孩刚刚跟他们绕了半天，看似在请求同意，但其实根本无需如此就能出去。
她的询问带来一种假象，以至于当她消失在黑洞洞门口时，没人来得及叫住她。
商露失声叫道：“闻樱！”
又低声怨怨：“坏事了，她跑丢了怎么办？”
唐思烬也站了起来，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
闻玺被吵闹声惊醒，一脸茫然。
“你妹妹跑了。”娄思源好心地告诉他。不过话音未落，门口又传来商露惊喜的叫声：“回来了！哎，张姐？”
谢天谢地，张姐牵着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闻樱是怎么从那么浓重一片黑暗里看见她的。两人这样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是母女，倒是闻玺长得跟谁都不像。有了这最后一出，无论如何都不好说他们“照顾好了孩子”，但张姐仍然向他们道谢，又和闻玺低声讲话，给他按摩膝盖。
“这不才八点钟。”她最后起身道，“你们也别傻坐着，玩点什么吧。”
闻玺也说：“我有盒棋牌游戏，你们看看要不要玩。”
唐思烬和娄思源对视一眼。
“什么游戏？”
“狼人杀。我们有几个人？”闻玺已经开始数人数，“一，二，三……闻樱要玩吗？”
他妹妹穿着白裙子，游荡在沙发背面，即使戴着助听器也恍若未闻。她的助听器是唐思烬很在意的一点，但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只是多看了两眼。
闻玺注意到了。
“她的意思是不玩。”他对唐思烬和气笑笑，但误会了其中意思，“她很奇怪吧，我的妹妹？但她是个挺好的小女孩，你们慢慢也就习惯了。”
唐思烬不置可否。
“你们都会玩吗？”闻玺又问，“玩过的举手。”
四只手举起。
随后所有人回头，看向唯一没举手的唐思烬。八道目光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余光里，小丑看戏似的托着下巴，见状夸张地摇头笑了起来。
他回瞪了一眼。
“没事，正好人数不多，玩法也复杂不到哪里去。”闻玺也笑着解围，但随即叹了口气，“只有五个人能玩什么。”他恹恹放下牌，一脸虚弱，忽然想起什么：“妈，你也来好吗？那我们至少有六个人，可以两个平民，两头狼，一个女巫和一个预言家。要是再多两个人就好了……”
呼应他似的，门铃突然响起。
“铃——！”
商露观察着在场众人。
大家顺时针围坐，从闻玺开始，则是小丑、唐思烬、自己、吴心语、闻玺母亲，加上新进门的一男一女。
女子年龄二十出头，是闻玺的英文家教老师，被唤作小秦姐；男子年龄稍长，是小秦姐的男朋友，也姓秦，叫他秦哥。
此前他们敲门问好，莫名其妙走了进来，莫名其妙坐下，莫名其妙抽完了人物身份牌，好像一切本就理所当然。
大家都分开些坐，好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牌。
商露低下头，只见上面两个平平无奇的小字：
【平民】
一个安全、弱小又无助的身份。
“规则都记清楚了吗？”闻玺问，特意转头对唯一毫无经验的唐思烬强调。“狼夜间杀人，预言家夜间查验狼的身份，女巫用解药救人或毒药杀人，猎人被杀后带走另一玩家。总共三神三狼二民，狼被全灭或者神、民中一派被全灭则游戏结束。”
被交代的人问：“但狼杀掉两个平民会不会太过容易，影响游戏公平？”
闻玺耸肩：“人生就是不公平的。”
唐思烬点头，把潮湿的发梢别到脖子后面，表示没有异议了。
随后颇不正规的晚间卡牌小游戏正式开始。
闻樱冷冰冰地说：“天黑了，狼人请睁眼。”
“你们要杀谁？”
“闭眼。”
“预言家请睁眼……”
商露心想，这孩子的声音像某种机器，适合冷冰冰的宣判。
闻樱虽然不玩，但规则记得很清楚。所有狼和神职被有序召唤完毕后，小上帝宣布天亮了。“平安夜。”她说，“谁先发言？”
女巫救了人。
“我来吧。”闻玺说，视线在众人间扫视。
在蛋黄色的灯光下，他清秀的脸被人工蒙上了一层血色，显得和常人无异。“但说真的，第一晚的信息太少了，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我不是狼，之后会关注大家发言，也希望好人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结束。”
他示意左边的小丑。
说到这里，NPC们好像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面目可疑的人，不知是不是副本自主圆上了bug。护士说过有些副本会这样。
“我同意闻玺的一切看法，以及，我是平民。”在匮乏的信息下，小丑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内容，“结束。”
次序移至唐思烬。
他看起来确实不太会玩，但即使如此，商露怀着点之前的滤镜，心里仍然非常敬畏期待。她挺直了些，看对方细长的手指把身份牌背面朝上压在膝盖上，在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滑动。
他问：“我们是只能以死者信息推断吗，还是可以说一些别的？”
“什么别的？”
“狼选人的时候，右边有人动了一下，我这边有感觉。”
啊，场外线索。
在诸如此类的傻瓜局里，也是非常简单直接、没有技术含量的信息了。
但总比没有好。
然后商露突然反应过来，这线索具体在针对谁：所有人目光刷地一下转向刚发言完毕的小丑，后者却没有任何不安，好整以暇地看回来，随后饶有兴趣地看向唐思烬。
这位就不是那种习惯“被注视”的人了，商露见他毛玻璃一样的眼睛缓慢一眨，转头看一个无人的方向，脸颊皮肤也在灯光和视觉作用下泛起点血色：
“这是客观描述，不一定能直接断定他是狼。因为在没开始玩游戏的时候……他有时候也……这样。”
商露狠狠吸了一下鼻子。
她想起了车上那个差点让她崴了脚的场面。
其他人一时没法了然，但小丑诡异地笑起来，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示意自己已经过了发言期。唐思烬显得放松了一点，手背贴贴侧脸坐直，“……但如果后续没有其他人露出可疑行为，我会投他。结束。”
接下来轮到商露。
第一轮信息匮乏，没有神职跳出来，之后所有发言者都在不断重复“我是好人”之类有的没的，并无人再做出新指控。
到了投票时，果不其然七票全投给了小丑（他本人见无力回天，干脆弃权了）。
宣布审判后，他把卡牌插在沙发缝里，起身说：
“我去倒点东西喝。”
然后他特意从沙发脊另一端绕过去，便于经过唐思烬背后，手搭在他肩膀上，不知做了什么，对方薄薄的肩胛倏地绷直。
等他彻底消失，商露才松了一大口气。
“天黑了。”闻樱说。
女巫在第一夜用了解药，商露毫不意外第二夜有人死亡。“秦哥死了。”小上帝宣布，商露趁此再次端详这个陌生人物，但她并没有唐思烬的眼睛，因此除了这人高、健壮、面相阴沉不好惹外，并看不出来其他。
“猎人，你要带走谁吗？”
第一个死亡者是个神职，大家似乎都为此兴奋。
已死的小丑阴魂不散地从厨房门口闪现，手里端着个杯子，靠在门边远远观看。秦哥抱着手臂环视一圈，摇头称信息太少，以免带错人，选择黑枪。
黑枪的意思，是把猎人唯一的能力放弃掉。
玩家里发出一阵失望的喟叹。
秦哥被杀后就出门去了，似乎是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从死人左边开始发言。”闻樱手指在沙发脊上走来走去，“小秦姐？”
小秦姐是整个房间里最漂亮的女人，长长的卷发，额头光洁饱满。她穿了条碎花长裙，跷腿坐着时，裙摆和鞋尖之间露出一大块浅麦色皮肤。她托腮沉思，“猎人被杀，我想狼人起初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盲刀而已。这么一来……天哪，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之前的内容：我是好人，也会慎重判断是非。结束。”
接下来轮到闻玺。
他沉思片刻，说：“我是预言家。”
商露再次坐直：又一个表明神职身份的人出现了！
“第一夜之所以没有跳出来，是因为我只验出我妈是好人，但如果表明身份，必然活不过今夜。”闻玺对早已无人的门口做感谢状，“但昨晚我验出，小秦姐是狼。”
小秦姐眼睛睁得大大的，快速摇头。
“……为了能让好人赢得胜利，请大家相信我，投票时统一投她。结束。”
女人已经过了发言时机，只好继续笑着摇头，无声地竭力证明无辜。闻玺也笑了，往后靠在沙发背，头却疲倦似的枕在靠垫上，似乎短短半局游戏也能让他的精神被削弱。
又轮到唐思烬发言了。
他语言风格一如既往简洁，只有六个字：“我才是预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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