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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啊？”她问。
鼻梁上有疤的少年让开一步,露出门口人影，方便她眯着眼看来。
在他们观察唐思烬的同时，他谨慎地一言不发,也反过来打量他们。
他很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
那边女人看了他片刻，突然再次躺了回去，瘦骨嶙峋的手腕掀着毛毯抬起。
“是那人家的小孩吧。”她说,“怎么会跑到这里？”
“谁知道呢？”少年回答她,开口时声音听着比看起来成熟些，已经过了变声期了。少年低头道：“进来吧。”
和自己5岁的身体相比，对方显得异乎寻常地高大。
唐思烬也低下头，先看看脚底下的水,又看看洁净的木地板。
但少年毫不在意的样子，俯身牵住他一边手腕,把人从门廊上拉了进去。
门刚关上，那女人突然喊道：“思思！”
“怎么？”
“把他送回去。”她深吸口气，“送他回去。他不……该到我们这里来。”
女人已经站了起来,立在灯光下,表情恹恹,形容枯槁。少年似乎不知所措地，目光在她和唐思烬之间打转，随后说：
“你睡去吧，该说的都说过了。”
女人丝毫没有要被转移注意力的意图，定定看着唐思烬：“把他送回去。”
“我知道。”
她点点头，幽灵一样消失不见。
“不用在意她的话,那是因为我们都快走了,待在这里没什么意思。”少年开始有条不紊地拿雨具,唐思烬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走吗？我认得你家门口。”
唐思烬终于说出了自己走上这个台阶后的第一句话：“我不认识你。”
少年停住了。
然后他说：“没关系,我也不认识你。我只是知道你家的位置……这雨怎么感觉比之前更大了。你刚刚就这么冒着雨过来啊？”
唐思烬点头。
少年似乎陷入了苦恼。
“姑妈平时真不这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站了几秒，突然把雨具放了回去，“算了，跟我过来。反正她睡了。”
跟随少年上楼时，唐思烬也在打量四周。
它的格局和自己家里异乎寻常地像，尽管隔着段距离，但应当采用了类似的室内设计。经过露台门时他瞥了那处一眼，被注意到：
“那是鸢尾花房。”
他点点头，收回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
“唐思烬。”
“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不是思思吗。”
虽然有点怪，因为虽然自己没有小名，但如果有的话，理论上也能叫“思思”。
少年笑出声来，同时拉开一扇门，那是和家里自己与妹妹卧室位置对应的房间。
“我们的浴室都是打通了的，进去待会儿吧。”他打开第二扇门，“这边不可能有你这个型号的衣服了。外套我给你烘干？”
唐思烬其实并不在意雨水，但他想看看这个NPC到底会带出什么剧情，于是点头。
但等了又等，对方迟迟不走。
唐思烬：“？”
“哟，你害羞啊？”少年端详他表情，一脸乐不可□□我走了，你把衣服放在塑料篮子里就成。”
这回他真走了，但也仅限于把门关上，人还在外面的卧室里。唐思烬照例够不到镜子高度，自己脱掉衣服、拧开花洒，拼命回想记忆里何时有过这个一个人。
以及，小时候，自己真去过白色尖角的房子吗？
“思思……”
他很轻地念过两个字，打开花洒。
突然外面有个声音道：“我就知道你最后还是得问。”
唐思烬：“！”
对方插话得毫无预兆，他骤然一惊，花洒立刻摔在地上，水花飞溅，下面砰的一声堪称巨响。门顿时打开，少年探头进来确认一切还好后，又把门给合上了。透过帘子，唐思烬只看见他的倒映细细地从门缝出现、投射、消失，像个鬼影。
水声正常再起时，外面的人再次开口，这回不卖关子了。
“不好意思。”他说，“我叫娄思源。”
雨越下越大了。
“我看你回不去了。”娄思源从窗口缩回来，“你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上，怎么样？”
唐思烬说好的。
衣服放在烘干机里，还没有彻底干燥的意思，他只得暂时披着一件衣柜深处翻出的小衣服，仍然比幼年的身体大出一圈，领子不断滑到肩膀上，他得自己抱着。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坐在那里，旁观娄思源跳下地，正开始寻找多余的枕头。
“不至于没有吧。”少年自言自语着。
好像真没有。他找了第一层抽屉，又找了第二层。唐思烬眼看着他把整个小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终于踱到门口，在黑暗的走廊里顿了几秒，到底放弃了往姑妈房间走的尝试，撑着门框转了回来，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他回来时，唐思烬问：“你不知道枕头在哪里？”
“人总有点不知道的事情吧。”
“这真是你家吗？”
娄思源停住了。
随后他承认道：“我平时确实不住这里。”
“那你住哪里？”
对方顺口一答：“地狱。”
唐思烬看着他。
“看不出来吗？”娄思源的头发自然微卷，他将手指插入其中，严肃地掀开一缕展示。“本来这里该长一个犄角，结果有一天我跟猫打架，让它给掰断了。没有办法，我只能上这儿来和姑妈一起疗养。”
“……”
唐思烬莫名有种要坐起来走回雨中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不过来自“魔鬼”的跑火车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几句话正常许多：“不管怎么样，我以前确实没来过这地方。现在也是因为姑妈……嗯，怎么说呢？她是个病人。”
唐思烬回忆片刻姑妈在客厅时的姿态，以及那暗光里恹恹的表情。
“她生病了。”
“是啊，生病了。”娄思源若有所思地站着，一缕头发搭在前额，已经不笑了。随后他弯下腰，正式放弃了对枕头的寻觅，改用枕巾包裹一个卷被团：
“来，躺这儿吧。”
头顶垂下来一根线，他伸手拽了一下，房间登时陷入一片漆黑。
窗外雨声阵阵，唐思烬从第一时空直到现在几乎在毫不停歇地对峙逃亡，几乎忘记了人还需要睡觉。但对方这么一提，他忽然也感到困倦了，顺从地躺了下来，注意紧贴床沿。
黑暗里娄思源忽地想起来，问：“你睡觉安生吗？”
“我不会乱动。”
“我也不会，像死人一样。”
夜雨一下一下地敲着窗户。
唐思烬说：“我妈妈前几天死了。”
虽然之前两人也只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对话，但这句话音落下，黑暗里顿时只剩一片死寂。他自己说完也愣住：确实是自己的声音，但说话的简直像是另一个人。他被唐恩汐占据精神，已经许久未想起过妈妈的存在，但那几个字简直像一直等在嘴唇边，正等着在合适的时刻被说出口。
……之前自己在努力和NPC讲话，结果这么一来，天直接聊死了。
唐思烬努力搜刮补救手段。
好在娄思源没让他的自我斗争持续太久。
他说：“我妈前段时间也走了。”
唐思烬揣测那话里的意思：“我很遗憾。”
“不用，她又没死。……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
对方安静片刻，反问：“人死了还会回来吗？”
唐思烬停了一会儿，说：“不会。”
“那不就得了。她也不……哦，妈的。”
娄思源骂得非常平静，甚至有气无力，但起身下床的动作异常迅速。
空气里开始弥漫淡淡的血腥味，唐思烬也警觉地坐了起来。
雨点的线迹夹杂月光透进来。他大致看见少年的轮廓走到桌边，把什么东西按在鼻梁上，支起一条膝盖，在椅子上坐下了。
娄思源瓮声瓮气道：“没事，你继续躺着吧。”
“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它就是不喜欢我旧事重提。”
听起来是挺人性化的器官。
唐思烬安静下来，听着雨声，以及娄思源按住鼻子，气息吹动纸巾的沙沙声响。
他没有听话地躺回去，半搂着衣服直挺挺坐着，在黑暗里毫无掩饰地观察。此时他注意到娄思源低头坐着，手指间纸巾犹如一小块被抓获的幽灵，压在鼻梁上，是个类似思考的姿势。血也是从那里喷涌而出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鼻血，而来自早些时候他开门时，鼻梁上斜斜的一小道伤痕。
娄思源放开了纸巾。
那些血腥气消失了。
他转头看来，像才意识到自己被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又笑了：“吓着了？”
唐思烬摇摇头。
他问：“你每次提到……都会流血吗？”
“也不是每次，偶尔。”
“一点道理也没有啊。”
“你要听什么道理？”娄思源擦干净了手，回来同样在床边坐下，鼻梁上的小伤痕在雨色里白亮亮的。“它自己流一会儿血就好了，而且总有一天，它永远也不会再流。但如果非要跟它讲道理，即使流血也不管用了，你明不明白？”
唐思烬不是很明白。
他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又转而问：“平时也有很多人来吗？”
“偶尔，但都是来找姑妈的，没有人找我。”
“你很快也会走掉吗？”
娄思源说，是这样。
唐思烬试探着问：“你会在这里住多久啊。”
“我也说不准。”娄思源想了想，“非要算日子，就住到夏日的最后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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