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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非常迷惑，但并没有迷惑多久。归根究底，这也不是个真人,而是类别F里，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由记忆、幻想和「缝隙」力量组成的存在。
娄思源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大变活人的设定，偏头对客厅喊了一声：
“客人来了！”
一个形容枯槁的短头发女人慢慢从沙发里坐起来,看了这边一眼。
角度太偏,她看见了唐思烬，但没有看清。
对她来讲，这其实也是个副本空间。白日里出现在这里所有来意不明的人，都能被直接归类于房主人的客人。
“我不是她的客人。”唐思烬不想过多引起她的主意,只得转回娄思源：“我来找你的。”
“你是有朋友吗？”姑妈远远地问。
“我也不知道。”娄思源答了一声。
他转过来，目光在唐思烬身上晃了一圈,努力回忆着，“你找我？那跟我上来吧。”
唐思烬低着头，躲到他和墙壁的夹角间,尽量不让姑妈看见自己。
娄思源注意到了：“你干什么呢？”
唐思烬几步跑到楼梯顶端,转头看着他。娄思源也走上来了,虽然仍然不太认识他，但和上次见面时一样自来熟：“怎么回事，你怕她啊。她又不咬人。”
“她不会想见到我。”
“她认识你？”娄思源手抄在口袋里，溜溜达达把他领到房间去，“还是——”
他吹了声口哨，“你认识我？”
从窗口望去,“家”的屋顶也清晰可见。唐思烬指了指：“我就住在那边。”
娄思源说,那还挺近的。
外面还在下雨,像要下上一整天了。娄思源的床和书桌恢复了记忆里的模样,桌面上有个大笔记本，里面几乎一笔没画。他和上次一样在画那张画，一点一点，逐渐勾出所有人物的轮廓。
唐思烬本来想着，速战速决。
但现在也不好找机会溜出去，他只好把下巴搭在椅背上，耐着性子等天黑。娄思源把水妖画完了，转了转笔，试图引诱他说两句话：
“你不问我在干什么吗？”
唐思烬从后面看着他：“我知道啊。”
“是什么？”
他把手指虚虚落在水边人身上，又把指腹拿开，指了指水里的人形。
“她看见了水妖。”
“然后呢？”
“水妖不会说话，不会骗人。”唐思烬慢慢地说，“它一直在那里……”
娄思源之前懒散地弯着背，头也不回，这下突然坐直，转脸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唐思烬不回话，越过他去看窗外下雨。雨声阵阵，一时半会不会停了。
“你就住隔壁。”娄思源移开眼睛，继续画背景的树：“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吧。”
唐思烬当然不能回去，但心里知道雨得下到天亮，边没出声。他往椅子边缘挪挪，对方露出个侧脸给他，皮肤称不上白，但绝没有五颜六色的油彩。
罕见的、处于长期卸妆状态下的娄思源。
第一时空里的自己五岁，娄思源十二岁。
他们刚刚相遇，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世界尚未开始。
这念头带着种奇妙色彩。
黑天后雨还没停，唐思烬自然没被送回家。他又枕上了手工卷起的简陋枕头，等身侧呼吸声平静了，才坐起来，低头看着少年版娄思源足有两分钟，才轻手轻脚下床，头也不回地出门，把门悄悄掩上。
在厨房等地逛完一圈后，他回到盥洗室，找到脚凳。
第二时空里的房子也趋向荒废。无人打扰，唐思烬把搜刮出的工具在各个角落布置完善，又以防万一，在正式回到第四时空前，在第三时空进行最终确认。
他拨动时钟。
第四时空未曾攻克，但几番下来，唐思烬对那痛苦的流程已经熟悉得麻木了。有了布置好的反杀场地，他中途没再试图寻求其他变数，被推下的瞬间立刻抓住支撑物，往后墙飞奔。这次甚至不用他再爬梯子——大门被他在第三时空从里面打开了，现在他只需冲上台阶，把门锁摔上，让小郑自己去爬防火梯。
第一时空的厨房几乎被掏空了。
刀具被布置在隐蔽的地方，唐思烬手里攥了把水果刀，半跪在娄思源房间的床架上，垂着眼看向窗外。小郑正奋力攀爬，见窗口突然打开，瞳孔一缩——
唐思烬毫不犹豫，一把推下！
对方有所准备，那一下不但没有得逞，反而愈发激怒对方。小郑抓住窗框就要翻身攻入，忽地难以置信低头，庞大的身体痉挛片刻，连带捅入他心口的水果刀一起，沉甸甸掉了下去。
一声巨响。
随后，万物静寂。
唐思烬手臂上被溅了血，垂在身体两侧。他探出窗口，最后确认了对方的死状，随后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却一时露出茫然，不知又要如何是好。
「缝隙」还想看见他做什么呢？
反杀了小郑，难道还得把老郑和唐玉找回来吗？
唐思烬把水果刀攥在手里，回到一楼大门，走了出去。立在屋外，周遭更显荒芜，像让人永远也走不出的死地。黑烟从曾经的家顶冲天而起，他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烧响声，但没再看到一项人迹。
薄薄的雾气升起来了。
白雾越来越浓，并不呛鼻，但他越沿着路走，越身体发软，仿佛回到了在死人房间里时的虚弱。身后猛一声震响，房屋彻底崩塌，唐思烬停了脚步，想这一条道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再踏出一步时，眼前景象笼罩在白雾里，却微微起了些变化。
雾气凝聚，逐步组成拥有透明外墙的房间。唐思烬身体剧烈一晃，手撑在床头柜上面，见整个世界昏暗逼仄起来。死人摇晃在头顶，有人呓语着：哥哥，哥哥。床单上条纹翻卷，而他回到了那个房间。
最初始的，他从未真正习惯的黑色房间。
没有窗户，没有出口。
唐思烬往前几步，几乎撞到玻璃外墙上，也看见了门把手。
然而它伸在透明玻璃桥的外面，内部看得到，却只能碰到一面有着细细门痕的平整的墙。床头柜砸不碎玻璃，他又无意识用手去抓，指甲卡在缝隙里，纹丝不动。唐思烬睁着眼睛，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只有本能驱使着他去不断撕扯纹丝不动的墙，直到跪坐在门边，十指指甲血肉模糊，仍然不知道疼一样，看着外面。
可是雾气起起伏伏，他看不见外面什么样子。
他回过头。
身后挤满了半透明的人形，到底是半透明的唐恩汐，还是他自己。玻璃上拍打雨水，重新吸引回他的注意力，但唐思烬不再徒劳无功地试图打开它了。门把手那么显眼地挂在外面，这是自己此前一直忽视的部分：
最简单的方式，是只要有人在外面一拧，门就会开。
然而外面没有人。
因为他自己根本不相信那外面会有人。
即使决心履行约定，他的未来里也没有他人。在属于自己的“重新开始”里，唐思烬似乎已经做好了永远独自下去的准备，仿佛那是无论在「缝隙」里，还是在外面，唯一属于他的现实。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其实仍然不知道。
唐思烬注视沉重的雨水不断翻涌。他陷在那黑水之中，在里面停留太久，就像自己之前对娄思源所说，早已经失去相信什么人或事的能力了。
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
因为会掉下去。
一定会掉下去。
然而……
“滴答。”
手从玻璃上下滑，带着血迹，湿冷地抵在身前，没有继续坠落。
唐思烬微微蜷起手指，像要努力地、试探抓住那背后的什么东西。昏暗日光透过玻璃照在脸上，他突然起身，回头时魑魅形影竟自发让出一条路。
他笔直走向被它们遮掩的、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时钟，它不受干扰，滴滴答答。
第一时空。
盥洗室虚掩的门被一把推开，走廊里的少年猝然回头，表情因讶异而空白。外面淋淋落雨，唐思烬满脸不知冷水还是眼泪，半脸掩在门后，望着他。
“好久不见。”他轻声说，“娄思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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