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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组长出去上了个厕所，推开办公室门，就对张韬说：“张老师,你们班的孩子过来了哦。”
“哦。知道了，谢谢汪老师提醒。”张韬理着手上文件，屁股都没挪一下。
来就来呗。
这些学生要干什么他心里面清楚。
但他也是这么多年的老教师了,怎么可能被这点点的学生给吓到呢？
年级组长看他如此淡定,撇了撇嘴，决定赶紧跑路。
第一是，怕留在这里张韬尴尬。
第二则是——好家伙，他还有个学生混在即将过来的那群人里面呢！
他才不想被楚辰连坐！
年级组长溜了没多久,五班的学生就过来了。
因为办公室实在是站不下那么多人，所以最后也只有十个人走进来了。
叶苗苗站在最前面,走到张韬面前：“张老师。”
“嗯，来了？”张韬很平静地说，“成绩我看了,考得很好,班长领导得不错。也给班上同学说一声,都恭喜了。”
张韬就好像他们之间无事发生过那么平静。
不过，在张韬心中，确实也就是无事发生过——难道学生考了比较好的成绩，就能利用成绩来质疑班主任什么事情吗？
这批学生没听他的还考了好成绩，他就必须感觉惊慌失措，脸上无光吗？
他知道这些学生希望能够听到他道歉,听他忏悔说不应该那么逼他们学习。
但是——想都不要想。
世界上太多老师,甚至是长辈都是这个狗屁态度了。
他们未必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但是,他们的地位,面子，自尊，那可比“对错”重要太多了。
更何况。
张韬也觉得自己没错。
他希望学生成绩好，希望学生前途好，他哪里错了？
这些学生有什么资格考好了就冲到他办公室来？
有什么资格？！
所以，张韬说完那两句话之后，整个人都僵硬地绷成一条直线，用一种防御的姿态，说：“如果没什么事情，你们可以回去搬教……”
张韬话还没说完。
却看见，刚刚堵在他面前的同学们都分开了，露出站在最后面的景桐和楚辰。
景桐从楚辰手中接过一束包装精美的康乃馨，然后从同学中间走过来，走到张韬面前。
张韬抿着嘴，整个人绷得死紧，看着这个和他针锋相对的学生。
看见景桐把那一束花递给他，然后略略弯腰，真诚说：“张老师，我们今天过来，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您。”
·
时间往回拨一点，回到刚才的教室。
楚辰说完那句话之后。
听到楚辰还惦记着他之前那么小个委屈，景桐不由得目光闪了闪，觉得很感动。
但是感动之余，他还是问：“你怎么让他给我道歉啊？拿成绩舞张韬脸上，然后让他跪倒在地，说，啊，竟，竟然你们做到了，老师，是老师有眼无珠，然后痛哭流涕吗……？”
他们又不是活在什么某点的爽文小说里，这根本不现实啊。
楚辰被景桐形容逗笑了，忍不住说：“桐哥最近笑话越讲越好了。”
“没讲笑话……”景桐耳朵有点红，继续说，“更何况，其实张韬事情做得烂，但心未必不是好的，我那么强硬地去打老师脸，其实也不好。”
张韬做得是很错，不给他们自由，把学生培养成学习机器，这放在哪儿都是不对的。
但那只是眼界的问题，只是能力的问题。
不是心的问题。
平心而论，张韬就是很爱学生。
不爱学生的老师干脆划水就好，有必要牺牲自己所有的休息时间，督促他们的学习吗？
“我知道你要这么说。”楚辰笑笑，“所以，适合你的道具我已经准备好了。”
楚辰拉开书包，让景桐往里面看。
景桐看到他书包里有两束花，一束是康乃馨，一束……好像是那什么永生花。
现在，这束康乃馨就拿在景桐手上，小小一束，他捧到张韬面前，认真说：“无论如何，我们都知道您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我们成绩好。”
“张老师……”景桐说，“这半年辛苦了。”
·
听到景桐这么说，张韬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看着那束康乃馨，不确定地问：“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
叶苗苗站在旁边点点头：“真的是这么想的，张老师。”
然后，办公室里面和外面的学生都用不怎么整齐的声音说起来：“我们真的是这么想的。”
张韬这下，眼睛更红了。
他很匆忙地扯了一张餐巾纸，然后按在自己的眼睛上面。
按了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收下了景桐递给他的康乃馨。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花瓣，然后把花束放到一边，站起来，看向景桐。
他比景桐略矮，看景桐的时候是仰视的视角。
他就这么认认真真看着景桐，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张韬看向其他的学生，对所有人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老师没有考虑你们的感受……”张韬红着眼睛说，“看到你们都去了好班，老师真的很欣慰，很骄傲，希望你们未来都可以考上特别好的大学，去过很优渥的人生。”
张韬又说：“其实这一个多月，你们的做法，也让我想了很多，我也看到了我有很多该改进的地方。”
张韬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机翻过来。
点亮屏幕，界面是贴吧的，赫然就是五班发的那个学习经验分享帖。
张韬拿着手机，对大家说：“你们的帖子我看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争取未来的班级，可以让其他学生也和你们一样——综合素质高。”
办公室开着暖风，暖风吹进走廊里面，挤走冷空气，抵御呼啦啦的寒风。
康乃馨盛放在张韬堆满教参，乱七八糟的桌子上，成了一抹亮色。
张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浮现出惊喜的神色。
景桐也看了一眼楚辰，眼睛里面笑意明显。
——比起那种很常规的打脸操作。
张韬真心的认错和后悔这个结局，他非常喜欢。
和张韬和解了，大家又逗留了一会儿，最后回去之前，张韬喊住景桐。
“景桐，我再很真诚地跟你说声对不起。老师做的一些事情对你不公平，伤害了你，希望你能原谅我。”张韬张开双臂，示意景桐，“你的教材，我也会好好学习的。”
景桐走过去，拥抱了一下张韬：“老师，您以后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找我们。”
·
因为和张韬拥抱，景桐落后了大家一点点出办公室。
出去的时候，楚辰在外面等他。
景桐看到楚辰，就想起他包里另一束永生花，刚准备问问怎么回事，却听广播响了。
“各位高一年级的同学们，目前已经结束了看榜的半个小时，接下来到四点半是留给大家更换教室的时间，请同学们抓紧时间，更换教室。”
广播说完，又重复了一遍，一共重复了三遍。
这三遍里面，五班的所有人，都静默地站在走廊上，看着天花板发出响声的广播设备。
直到广播结束，都没有人动。
最后，还是楚辰低声对景桐说：“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告别，一会儿见。”
他虽然是五班的编外人员。
但是这个最后大家即将分散的时间，还是应该留给五班。
楚辰走了之后，大家的“木头人”状态才被打破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就忽然在人与人之间传递开了。
“怎么感觉……”叶苗苗黯然说，“才开始就要结束了呢。”
“没办法啊。”贺英??在他旁边说，“这个世界的结束不是“嘭”的一响，而是“嘘”的一声。一切都是那么快而且很悄然。”
贺英??说得有点文艺了。
但是说得又没错。
之前他们一直在忙着出去活动，忙着拿奖，忙着考试，忙着看榜，忙着和张韬和解。
所以对这最后的分别。
谁都没有准备好。
巨大的伤感是瞬间袭击的每一个人。
景桐走在他们背后，心里面也不好过。
他们现在距离高一五班大概还有十步，十步距离，他们就要散了。
景桐忽然有点自我厌恶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愿意去想这最后分别的事情。
所以他也没有准备什么仪式感和小惊喜。
他们可能真的就只能去教室收拾收拾，然后就各奔东西的。
景桐：“……”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呢？
哪怕是准备一首歌一起唱，都会比现在好一点吧……
景桐的难过还没持续多久，最早进入教室的叶苗苗发出一声惊呼：“诶？讲台上这是什么？”
“一个……蛋？”贺英??也说。
景桐站在教室外，往讲台上看了一下——发现真的是个蛋；纯白色的，塑料材质。
不过挺大的，至少有30厘米那么高，直径应该也在20厘米以上。
这是什么呢？
景桐刚看见叶苗苗拿起配套的笔和信纸，他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景桐拿出手机，看见是度夏的信息。
度夏：【在你们班的讲台上放了一枚时间胶囊。】
度夏：【我已经和江临洮在人工湖旁边申请好了埋胶囊的场地，请你和五班同学一起，为高一上学期，画一个漂亮的句号吧。】
·
原来这是一个时光胶囊。
大家明白用法之后，顾不上搬教室，赶紧抱着胶囊赶往人工湖。
人工湖在进校园之后不远的地方，旁边就是小礼堂。
湖两边栽种重庆地域特色的小叶榕，冬天也不会变的枯黄。
今天有太阳，在阳光下，小叶榕水滴状的叶子是很漂亮的绿色。
从湖面吹来微微的风，五班的同学们就站在风里面，往信纸上写字。
先写这半年最想记忆下来的一件事情，然后又写十年后最想实现的愿望。
写完署名，折叠纸张，然后扔进胶囊，大家一起把胶囊盖子关上，然后密封，最后深埋地下。
胶囊盖子是大家手叠在一起盖上去的。
因为盖盖子的时候是在阳光下。
所以景桐总觉得，他们是把今天下午的阳光、微风都一起收进时光胶囊里面了。
关好盖子之后，吴庄思和贺英??去埋。
叶苗苗和景桐站在一边看他们埋。
叶苗苗看了一会儿，对景桐说：“我觉得，我心情好像就好多了。”
景桐侧过脸看向叶苗苗。
叶苗苗眼睛还是微红的，侧过脸看他：“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是至少我们好好告过别了，至少我们五班的高一的时光会永远都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叶苗苗：“想到这里，就忽然有继续下去的力量了。”
景桐远不如叶苗苗这么会说。
但他觉得，叶苗苗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他点了点头，忽然很想去见见买这个胶囊的人。
景桐刚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见楚辰了。
景桐略有些惊讶，然后发现一班都在——韩越来正在吭哧吭哧挖坑。
景桐再观察了一下。
发现不只是一班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湖边已经堆满了人。
高一的所有班都在这里，都在埋时光胶囊。
所以难道楚辰是……给每个班都买了一个吗？
景桐刚刚准备走过去问问楚辰，恰好他旁边走过去两个女生。
“最后也不知道这个时间胶囊是谁买的啊。”一个女生说。
“但是无论是谁，都感谢这位好心人，我真的好舍不得我同学……”另一个女生眼睛红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抱抱。”前一位女生赶紧过去抱住同学肩膀，拍着她离开了。
“……”景桐看着这两个人的的背影，想了想她们刚才的对话，这才走向楚辰。
“这些时间胶囊都是你买的吗？”景桐问。
“对。”
“但是……怎么好像，大家都不知道的样子？”
“因为我没说。”楚辰笑着解释，“我是把买好的时间胶囊放在每个班的讲台上的，然后附了一张打印纸说明用法和可以埋胶囊的地方。”
他们班十一点就过来了。
当时各个班都没有人，门户大敞，这一点根本不难做到。
“想低调吗？”景桐猜测缘由。
“我是觉得，高一这个班最后的，完整的，最深刻的记忆，应该是给自己的同学们的，不应该是给我的。”
要想出风头，只需要大张旗鼓说这个胶囊是我送给你们的就可以做到。
但是楚辰送这个胶囊，本身也不是为了出什么风头。
他想，不只是他们，每一个人，可能都会想纪念这段时间。
所以给景桐买胶囊的时候，他就多买了一些。
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身边的人好好一起回忆一下一同走过的路，然后把它们纪念进胶囊里面。
在场的人，不必记得这个时光胶囊是谁送给他们的。
只需要记得，那一天在重庆冬季难得的暖阳里面，曾经身边有一群人和自己一起埋过纯白色的时间。
那就足够了。
巨大的心动向景桐冲撞而来。
他看见楚辰站在光里面的挺拔鼻梁，忽然想起来：“但是……为什么给我发信息了？”
“哦。”楚辰侧过头，看向景桐，“那可能是因为我希望，你无论什么时候最深刻的记忆，都必须和我有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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