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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不怀好意，大家的态度极其冰冷，有一两个的大胆的会故意撞她的肩膀。少女眼中没有波澜，哪怕脚下踉踉跄跄，也不显惊慌。她看了过来，王灵心头颤动，有股共通感蔓延全身。
和他习惯了受到恭维一样，少女已经习惯了受到屈辱，本质上都是麻木。
“王灵，走吧走吧，太晦气了。”
“今天讲的是哪堂客？”
“礼仪。”
王灵跟着一群学生进门，回望时那少女已经被推倒在地，正在收拾。她每天身上都沾灰，手掌常磨破，却仍喜白仔细打扮……骨子里是傲气的。
仲春。
这是少女的名字，人生在世素有孟春、仲春、季春之分，又有三春不打鸟的说法。给繁育和初生的鸟儿一个安乐窝，是天有好生之德的意思，反复念这名字只觉得讽刺。
少年靠在窗边，眉心皱皱的。
诅咒女的事，他很清楚。
一年前，夜半三更。
少女奔跑着，急喘和热汗被寒风吹散，猛地踏上石阶。通往神庙一千阶，她手脚并用把衣服磨破、全身打湿了才到半山腰，寒蝉鸣泣极凄凉。
“神明啊……”
她的双眼满是泪光，咬得下唇出血，两手撑住膝盖继续向上。
“救救我的妹妹，可怜还不到十岁，求求您了。”
少女狠狠抽气，终于踏上最后一步，扑通跪倒在地。她的身体碾碎了满地的枯叶，却是顾不得擦去脸上血泪，爬进庙中直直跪着。仲春想哭却又不敢对神明不敬，只得忍着，一边搓着两手一边叩头。
“我妹妹季春还有很长的时间能活，求青龟保佑。”
少女听长辈的话，不直视神明的眼睛，只盯着裙带一次次乞求。
这声音终于惊醒了守护者，待王父穿戴整齐来到殿前，那小姑娘的声音都哭哑了。他很快认出这是李家的二姑娘，这些年来总说离经叛道的话，还和外来人交往过。
王父添香又点燃两截蜡烛。
“孩子，你做了错事，神明才会降罪于你的家人。”
少女怔住了，一脸惊恐地看着神庙的守护者，面对这大善人怔了好久终于掩面痛哭。
“我错了，我忏悔。”
“父亲，怎么了……”
王灵刚到门口见有姑娘在哭，下意识退到门边，听到的话断断续续。
“三年前有大茅公和小茅公两位师傅建立了灵韵院……只要是喜欢文字的人，通过考试就能系统地学习韵律和韵语相关的知识……成为职业的诗人。”
“我们县城里并没有诗人。”
“是的……是的。”
“诗人手刃了很多妖怪，是沾血腥的。”
“是的，是的……我妹妹病了……想要药。”
“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根本问题，是……是我吗？”
“当然，你身在清明的顺雨县却想着打打杀杀的事，灵魂已经不洁净。需要虔诚祈祷，再做仪式，这样可能有效。”
“她还很小……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忏悔的。”
仲春跪在青背乌龟的石像前，哭了整整一夜，最后喝下使女准备的深水。王灵第二天天亮就按照指示，挨家挨户去请人到庙中，是为见证驱邪。
青背乌龟的守护者王父，高高坐着指挥众人。
“现在有外来的思想侵入顺雨县民的思想，我们需要把这不洁净的东西消除干净，请大家跟着我一起做。”
县民在他的带领下，一圈圈围住少女，开始是朝她的脸上和头部砸米。之后朝她的前胸和后背淋水。直到仲春虚弱地倒地，守护者接过藤条上前来，闭上眼睛狠狠抽打起来。
王灵站在树下远远看着，感觉有什么一点一点压垮他的脊椎，呼吸很痛。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少女艰难地撑地，抬起煞白的脸庞。她的双肩剧烈颤抖着，嘴角带着一丝丝的血，身上绽开了。
四目相交。
王灵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怎的突然微笑了，而少女也是目光一动微微笑开。两颗心好像有了共通的秘密，这是嘲讽自身和外界，是否顺应需要时间给到答案。
仲春的妹妹还是去世了，那几天县民们都很压抑，他们认为神明一定不会那么残忍。明明少女已经忏悔，大家也帮忙进化了，就连守护者和女使都亲自送上祝福……
“她中邪太深。”
“肯定是的，害了李家人。”
猜测和谣言爆发了。
“那家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从外地搬到顺雨县的，据说那个地方的神明是狐狸。”
“九尾狐！”
“难怪荼毒了小孩的思维。”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一定是长辈教的，之前听说是要把她送出去。”
“送出去干什么？”
“学习啊……学习什么，什么韵语来的，要当诗人。”
“那是干嘛的？”
“杀妖怪？”
“杀妖怪！罪过罪过。”
他们家崇拜狐狸，诸如此类的言论穿得越来越凶。
顺雨县的人非常讨厌九尾狐，因为它欺骗青背乌龟，要是他们的先祖能够坐落在更加肥沃、资源更多的土地上，大家也不至于常年苦心于贸易。辛辛苦苦栽种的粮食蔬菜，哪怕是烂在地理也销不出去……
“前几年不是有人说水运出去吗？”
“罪过罪过，他们一家人也被这危险言论害了。”
“泡坏了东西，泡死了人。”
总而言之，是仲春的家庭教育和信仰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所以青背乌龟不愿意原谅他们。闲言碎语汇总成三个字——“诅咒女”，她会殃及整个顺雨县，大家恨却是没有资格赶走他们。
人们用自己的方式宣泄，一些不再和她家来往，一些远远的冷嘲热讽或咒骂，还有一些会直接上手。
有那么一天，天气炎热得像是闷在水桶里的帕子，一拧就会散出汁液和热雾来。王灵去河边散步，看到对岸有一群人在推推搡搡，他从地上捡了石头往河里砸。
“王灵，你怎么在这里？”
“河里有怪鱼，父亲叫我来的。”
“怪鱼！”
少年少女们面面相觑，最终是散开了，那李家仲春也迅速爬起来朝自家奔逃。她没有哭，只留下一个淡淡的侧影，比那还冷的是如死水的眼睛。
王灵从河里捞起一个背包并带回神庙。
里面的书大多被水泡烂了，好在最里层还有救，他于是点燃烛火一边看一边将它们烘干。就这样，韵律和韵语转换的技术以及县外的文明，种种境遇如梦似幻。
“我看不见神明，但是能看见星星。”
仲春的字迹清秀，王灵鼻息一颤落泪了。
“对不起，顺雨县根本没有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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