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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遥远,时间紧迫，南柚先是骑马，熬不住了,就换乘马车。
三个月后，快要接近无妄山时，南柚在马车里稍稍打了个盹,醒来后已晨昏不知。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不知所踪,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光线似被什么吞噬，伸手不见五指。
南柚从乾坤袋里摸出绘制好的火符,“蹭”的一下,一团幽幽的火苗在她指尖燃起。
她掀开车帘,跳下马车。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深渊横亘在眼前,指尖火焰照出她所在的方寸之地。
就在南柚犹豫着要不要前行,黑夜中传来振翅的声音,南柚露出警惕的神色,手指扣住腰间的鞭柄。
一只足有成年男人那么高的黑色大鸟飞过来,停在她跟前,蹲了下来，对着她露出后背。
南柚察觉出它并无敌意,惊讶：“你要背我？”
大鸟回头，口中发出清澈的鸟叫声，点了点头。
南柚身陷险地，深知以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对方要她的性命轻而易举,不会多此一举派只大鸟过来驮她。她爬上鸟背,想看看那人到底搞什么鬼。
大鸟背着她振翅飞上高空。过了一会儿，渐渐有了光亮，南柚环顾四周，发现大鸟驮着她在山洞里翱翔。
这个山洞大无边际，足以称得上一方小天地。南柚趴伏在鸟背上，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往下方望去。
蜿蜒流淌的血色河流中漂浮着雪白的骷髅头，两岸遍生朱红色的曼珠沙华，黑雾袅袅，流焰腾空，间杂鬼哭狼嚎，当中一幅修罗地狱的景象。
大鸟背着她，掠过血河，在一处高崖上停下。它丢下她，拍拍翅膀就走了。
南柚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接应的人，便试着往崖畔的反方向走。
石阶蜿蜒，道路两边生着曼珠沙华，弯弯绕绕，走了许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只见平地上密密麻麻跪着大片黑影，那些黑影都是穿着同款黑袍的人，再往前，层层石阶笔直向上，垒出一方高台，上面依旧跪着许多人影，人数只这边的十分之一。石阶再往上，又有高台，依旧跪着黑袍人，人数再减少十分之九。
南柚算是看出来了，这里应该是某个门派，按照弟子等级排布，下方最多的那片，是最底层的弟子，而居于最高位置的，无疑就是他们的首领。
她抬目望去，果然见到骷髅堆上的黄金宝座间，懒洋洋地倚着一道人影。
所有人都跪着，唯有他坐着。
男人一身黑袍以金线滚边，锦袍华丽无匹，头顶的王冠金光灿然，彰显出万人之上的威严。他支着脑袋，血红的眸子无情地扫视着下方，倏地看向南柚。
南柚吓得退回阴影里。
在男人面前并排跪着四道人影，个个浑身僵硬，如狗一般趴在他脚下。男人抬手，掌中黑雾弥漫，那黑雾锁住一人，将他提到眼前。
“宗、宗主……”黑发中夹着几缕苍白的老人满脸恐惧地求饶。
恐怖的骨骼断裂声传来，大长老脑袋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向后垂下，脖间鲜血流淌。
裹住他的那团黑雾散尽，他的尸体轰地砸回地面。
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无一人敢发出声音，场面静谧得有些诡异。
“好了，本座累了，都退下吧。”杀完了人的男人疲倦地摆摆手，半阖起眼眸。
众人如获大赦，各自散去。
南柚准备浑水摸鱼，跟着离开，突然一团黑雾袭向她。她整个人腾空而起，如被无形的丝线束缚住，木偶般地飞到了男人的面前。
黑雾松开她，她便跌落在地上，脚底还不小心踩到一颗骷髅头。
南柚抱住那颗骨碌碌滚动的骷髅头，蹲在地上，没敢动。
座上的男人掀了下眼皮，嘲讽笑道：“三公主哑巴了？”
南柚只好放下骷髅头，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嗨。”
“三公主的如意算盘打空了。”应长欢遗憾地耸了耸肩膀。
“我就知道，天剑宗那群蠢货肯定不是宗主的对手，恭喜宗主，贺喜宗主，修为更近一层。”
南柚的变脸之快，令应长欢愣了下，继而身体抖动，低声笑了起来：“三公主就是三公主，还是那么有趣。”
他一笑，就有血色渗透黑衣，浓烈的腥气弥漫开来。
与天剑宗一战，他赢得并不轻松。天剑宗弟子，除那名叫云止的，也尽数死在他的刀下。
南柚被他笑得心惊胆战的。
“想知道姜燃的现状吗？”应长欢笑够了，突然说道。
南柚犹疑地盯着他。
派出一只鸟叼走玉璧，陷害姜燃；假借南柚的名义，斩断姜燃的双翅；又混在侍卫中，当着姜燃的面一箭射杀苏朝瑶。南柚思来想去，终于给她想明白了，堂堂魔道尊主在公主府给人白打工，搞出那么多事情，都在推动着魔神的黑化。
要不是系统无法干涉原书角色，南柚差点以为他是系统派来的卧底。
应长欢抬手轻拂，面前现出一面水镜。镜里出现了千军万马，而姜燃一身铠甲冲在最面前，少年精致苍白的面容上糊满鲜血，眉目间堆着戾气，手里的长刀割草似的，无情地收割着头颅。
南柚看得呆住。
他本该是战场上的雄鹰，杀戮才是他的归宿。他终于不用再为那不详的命格所困，驰骋疆场，踏着鲜血，一步步走向他想要的皇位。
“卫皇大势已去，不出三日，姜燃带领的林家军就能攻陷皇城。”应长欢撑着下巴，淡声开口。
老皇帝暴毙，死因不明，给了姜燃足够的借口去将新的卫皇拉下帝位。那新登基的三皇子荒淫无道，皇位还未坐热，就开始大肆征选美女入宫，惹得民间怨声载道。姜燃带领的这支军队，占尽天时地利，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南柚面色有些僵硬地说道：“那很好啊。”
“三公主不怕吗？”
“我怕什么？”
“等他坐上这帝位，第一个报复的就是三公主。那时，整个陈国都会为三公主陪葬。三公主也不怕吗？”
南柚的脸色僵得更厉害了。
“或许，有个办法可以保全陈国。”
“什么办法？”南柚话音刚落，就被应长欢的灵力击中，倒了下去。
应长欢抱住南柚，垂目看着她的眉眼，喃喃叹道：“如你所说，人人都戴着‘面具’，本座能看穿所有人，就是看不穿你。你，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
南柚在做梦。梦境里，玄衣少年满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步步紧逼：“我恨你。”
“我知道。”南柚声音干哑地回道。
“别让我抓到你，若让我抓到你，必定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姜燃双目中流出血泪，展开的金翅，生生从后背撕裂。
鲜血将他脚下的雪地染成赤红色，如腾起的火焰，吞噬着他的身影。
南柚惊出一身冷汗，猛地从榻上坐起。少年阴狠的目光犹在眼前，挥之不散。
身上盖着的薄被滑下，侵入的寒意，直叫她打了个哆嗦。
又在下雪了。
南柚自来到这个世界，印象最深的就是雪夜。
因雪夜里，天空燃着五颜六色的焰火，那色如春花的少年用他滚烫的怀抱，温暖着她冰冷的身躯。
肌肤相贴，红尘颠倒。
烛火的光晕勾勒出他的眉眼，一笔一画，封存进她的灵魂里。
南柚想，纵使往后他们真的时空相隔，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美丽的雪夜。
她掀开被子，套上珍珠履，甫一下床，险些瘫软倒地。
显然是昏睡太久的缘故。
南柚记得，她昏睡前，还是夏末的季节，暑气未散，余温犹在逞威。这一觉起来，竟已是三九寒冬。
她从地上爬起，等身体适应，缓缓走到窗前。窗外寒雪飘飘，红梅竞放。
她不认得这里。
从建筑的风格来看，应该是帝王居住的宫殿，显然，这里不是陈国。那便只剩下卫国，或者梁国。
南柚在殿里找了件厚实的披风裹上，推开殿门。长廊下的灯笼被寒冰封冻，连风也吹不动了，南柚踩着碎雪，避开宫女和内侍们，一路行走着。
她昏睡这么久，粒米未进，早已腹中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将双手拢在一起，呵着热气。
凛冽的北风忽然送来一股浓郁的肉香。
南柚吞了吞口水，顺着那肉香，寻到一处空旷的大殿。
身穿黄袍的少年，堂而皇之地在殿内升起篝火，手里握着一把剑，剑上串着两只香喷喷的兔子烤着。
南柚的口水差点顺着嘴角留下来。
她撩起裙摆，跨过门槛，走进殿内，好奇地问：“你在烤什么？”
侍候在少年身边，做太监打扮的男人正要出声呵斥。少年率先开口道：“你没有眼睛吗？”
“真香啊。”南柚又冷又饿，在火堆前坐下，贪婪吸着空气里的香气，“可以给我吃点吗？”
少年扯下一条兔子腿，递给她：“给。”
“好吃，你手艺真好。”南柚毫不吝啬地夸赞，溢美之词令那少年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
少年笑着笑着，笑容一顿：“你是谁？”
南柚啃着兔子腿，含糊不清地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你抓我做什么？”
“哦，是你啊。”少年似想起来，又神经质地笑起来，“你醒了。”
几日前，有个神秘人把昏迷的南柚送到梁国皇宫，告诉他，她就是那卫国新皇爱之不得、恨之入骨的陈国三公主。
那神秘人什么都没要，放下南柚就走了。
卫国新皇刚坐上帝位，就急不可耐地领军攻打梁国。梁国乃三国之中最弱的小国，又有一群守旧的顽固势力，早已破得像个四处漏风的筛子。不出三月，梁国节节败退，连失八城。
那神秘人送来南柚，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少年帝王楚殷恶狠狠地盯着南柚。
南柚对他的敌意视若无睹。既来之，则安之，事情再坏，能坏得过落入姜燃手中么？
“报——”一名侍卫急匆匆地冲进殿里，单膝跪下，满脸悲愤，“启禀陛下，前线刚传来急报，荆南城失守了！”
楚殷动作僵住。好半晌才站起，走到侍卫面前，神情恍惚地问：“你说什么？”
“荆南城失守，顾将军他、他殉国了。”
那少年帝王勃然大怒，抽出侍卫腰间大刀，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废物！都是废物！连座城都守不住的废物！”
血色淌了一地，侍卫的脑袋在血泊里滚动着。
少年坐在台阶上，捂着脸，毫无预兆地伤心大哭起来。
内侍似乎早已对君王的残暴司空见惯，跪在楚殷面前，劝道：“陛下，荆南城失守，嘉阳城岌岌可危，若嘉阳城破，卫国大军将如入无人之境。眼下这个情况，还是请长公主回来吧。”
少年如被戳到痛处，一脚将他踹倒，痛骂道：“你们还有脸提长姐，长姐为梁国做了这么多事，你们这群蛀虫却容不下她，违背朕的旨意，害死了她。长姐如今好不容易安生了，你们休想去招她！”
梁国交到他们姐弟俩手上，已经是一副烂摊子。长公主楚嘉禾一心革新，想要挽救这个末路王朝，遭到守旧势力的记恨。楚殷从小被长公主护在羽翼下，早已看透一切，设计长公主之死，想送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那群乱臣贼子竟真的害死了他的长姐。
成妖，成魔，也好过做一位亡国的公主。楚嘉禾以活死人之躯回到王城的那日，楚殷高高站在城楼上，命人泼下黑狗血，令她彻底寒心，从此居于世外。
这个末路王朝，由他一人来殉就好。
楚殷哭够了，擦干净眼泪，说：“传朕旨意，朕要御驾亲征，死守嘉阳城。”
任内侍监如何相劝，少年帝王心如磐石，始终不为所动。
南柚咽下最后一口兔肉，从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他们哭他们的，她吃她的。
楚殷说：“真羡慕你啊。”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没心没肺，死到临头也不怕。你可知道，这次朕御驾亲征，会在那卫国新皇面前，亲手斩下你的头颅祭旗。”
南柚点点头，“哦”了一声。
“你不怕？”楚殷好奇。
“相比起来，我觉得姜燃更可怕。死在你手上，比死在他手上好。”
楚殷抚掌大笑：“有趣，你真有趣，如果你不是陈国三公主，不是卫国新皇的旧情人，朕一定将你收进朕的后宫。”
“那你能让我做皇后？”
“不能。”
“你没有姜燃大方，姜燃当初爱我时，可是许了我皇后之位。”
楚殷拿起铁架子上的烤兔子，问：“还吃吗？”
“有酒吗？”
“拿酒来。”少年帝王大方地大手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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