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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燃终于从长达一个多月的沉眠中醒来。
薄雪覆盖庭院。
南柚第一次踏出明珠阁。
半个月后，卫宫里传出卫皇即将大婚的消息,联姻的对象,是陈国的羲和公主。一时之间,陈、卫两国的百姓欢呼雀跃,这代表着，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打仗。
升斗小民的愿望自来简单,不过求一个吃饱穿暖的太平盛世罢了。
明珠阁内,双双和宫娥们捧着用云绢新裁出的嫁衣,替南柚梳妆打扮。
再过些时日,就是南柚和姜燃的大婚。婚期定得急,嫁衣日夜赶工,恐有纰漏之处,先试穿一回,哪里不合适,还要回去继续改。
大红色的衣摆绣着金色的凤凰。
南柚站在镜前，顶着凤冠,僵硬得像石头。
“三公主，走几步给陛下看看。”双双掩唇笑着。
“我、我不会走路了。”南柚摇摇晃晃，牵起一侧的裙摆，朝姜燃伸出手,“阿燃,快,扶我一把。”
姜燃笑吟吟地把她拽入怀里：“你这样，大婚当日，如何与我同登望仙台。”
“我不管，你扶着我，就像这样，抓着我的手，不许松开。”
“嗯，不松开。”姜燃唇角一弯，“生生世世，都不松开。”
南柚走了几步，气喘吁吁。顶着这么个凤冠，再套上层层叠叠的嫁衣，比骑马打仗还累。
姜燃牵着她在床边坐下。
南柚慢吞吞地转过脑袋：“你怎么不试穿？”
“我穿过了。”
“我没看到，你再穿一回。”
“成亲那日，就能看到了。”
两人才说几句话，有宫娥进来禀告：“三公主，方才苏将军派人前来传话，想要在离开卫国前见您一面，请您示意。”
南柚看姜燃。
姜燃说：“随你。”
“告诉她，明日巳时。”南柚道。
翌日一早，南柚起床，命双双备了些点心，烹煮一壶香茶，在明珠阁内接待了苏朝瑶。
苏朝瑶已换回普通女装。
卫国与陈国签下止戈协议，她这个来自陈国的女将军，早已名存实亡。
卫国的国情向来如此，哪怕女人以实力证明，她们可以力压男子一头，卫国的男人也不愿屈居女人之下。
南柚让双双给苏朝瑶斟了一杯茶：“请。”
苏朝瑶笑道：“想不到你我姐妹，还有相对而坐的一日。”
“阿姐能坐在这里，说明阿姐已放下心结。”南柚很好奇，“阿姐在溯回镜里看到了什么？”
苏朝瑶能主动来相见，出乎南柚的意料。
南柚肯放下新仇旧恨，愿意与她相见，并像寻常百姓一样称呼她阿姐，也出乎苏朝瑶的意料。
“你说得对，是我索求过多，母皇给予我的，已是寻常人所不能及。”苏朝瑶没有正面回答南柚的话，她把溯回镜搁在桌子上，“此镜，是陛下借出，还请三妹代为转交。”
她静静饮下一杯茶，站起：“今日喝完三妹这杯茶，再听三妹唤一声‘阿姐’，我已无遗憾，自此别过，三妹珍重。”
苏朝瑶归还溯回镜，再不多言，转身离开明珠阁。
双双进来收拾茶盏，南柚站起，对她说：“我出去走走。”
“天寒地冻，三公主小心着凉。”双双命宫娥取来狐裘，给南柚披上。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清理过，只有石缝里还填埋着苍白的雪粒。南柚呵着热气，伸展双臂，活动着身躯。
一到冬日，她就缩成了球，四肢都变懒许多。
她蹦蹦跳跳，忽见一只雪白的狐狸从门口探出脑袋，她蹲下来，冲小狐狸勾勾手指：“小家伙，过来，给你糖吃。”
小狐狸真的一摇一摆走到她跟前。
南柚抱起狐狸，狐狸十分温顺，伏在她怀中，脑袋轻蹭。
南柚托起它的下巴，漂亮的眼睛弯似月牙：“小家伙，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眼熟？”
“真的不记得它了？”门口，姜燃的声音顺着北风飘过来。
南柚抬眸，见他着一身淡青色锦袍，风流倜傥地踏雪而来。
南柚露出疑惑的眼神。
小狐狸哼哼唧唧，想告诉她什么。南柚盯着它数秒，恍然大悟：“你是千笙。”
狐狸高兴地蹭着她的掌心。
南柚轻抚狐狸的脑袋：“它怎么在这里？”
这只小家伙现在可是鹿林深的心头肉，鹿林深哪里舍得它抛头露面，更别说旁人碰它一根手指头。
“陪你作伴。”
南柚表示对这个答案很意外。
姜燃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再多说一句。南柚心想，能让鹿林深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姜燃肯定许了他了不得的好处，比如，帮助千笙开启灵智。
小狐狸显然与从前懵懵懂懂的样子有所差别。它已能听懂他们的话，并且知道自己叫做千笙。
“屋外冷，我们去屋里说。”南柚道。
“嗯。”
南柚抱着狐狸踏入屋内，姜燃紧随其后。屋里烧着地龙，暖融融如阳春三月，她放下小狐狸，放任小狐狸自行去玩耍。
南柚拿起溯回镜，递给姜燃：“喏。”
姜燃接过镜子，却见南柚伸长脑袋望过来，一脸探知欲。
“看什么？”
“它真的能看到前世今生？”
“嗯。”
“不知道苏朝瑶看到了什么。”南柚嘀咕着。
姜燃轻拂镜面，镜子里呈现出一段影像。
原来，镜子会保存记录过的记忆。
苏朝瑶用自己的十年寿命，换了十分钟的记忆。她溯回往事，看到自己的父亲——女皇的初任情人宫青，是如何背叛女皇，与她的母亲偷情，又是如何在生下她后，觉得她是个累赘，丢下她，相约着私奔。
反倒是那年轻的女皇，听从国师的预言，留下了她。尚无子嗣的女皇，对着新诞生的小生命无限好奇，笨拙地抱着女婴，温柔地哄她。
她生病时，女皇也会像守护南柚一样，守在她身边，事无巨细地照顾她。连女皇的隐疾，也是在一次刺客的行刺中，将小小的她护在怀里，身中一刀，留下的后遗症。
直到那被女皇护着的女婴，日复一日地成长着，出落得愈发肖似旧人，女皇被勾起沉痛的往事，再也欺骗不了自己，只能疏远她、冷落她。
她就是宫青留在女皇心头的一道旧伤疤。
女皇每看她一眼，便痛一次。
这么多年来，她不自知地在女皇面前，挥着凌厉的刀锋，一遍遍凌迟着女皇的心。
镜面的最后一幕，是苏朝瑶抱着镜子，失魂落魄的模样。
南柚叹道：“其实，母亲每年都会替阿姐操办生辰宴，赏赐她许多宝物，她从来不厚此薄彼，她只是……无法以母亲的身份去爱阿姐罢了。”
姜燃道：“是她不知足。”
可“知足”二字，最难做到。姜燃自问，坐拥天下，心里不免也有遗憾。
“这镜子能不能看到我的前世？”南柚好奇道。
“不可。”姜燃夺回溯回镜。南柚如今依旧是凡人，他不许她用寿命作为代价，交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南柚就是南柚，他的南柚。
“它能看到你的过往吗？我想看看数万年前，阿燃是个什么模样。”
“溯回镜只能看穿凡人的命数，无法窥探神明的过往。”姜燃轻勾了下她的鼻梁，仿佛在斥责她的调皮。
小狐狸玩了一会儿，自觉无趣，跑回来，咬着南柚的裙摆，想要她陪它玩。
南柚把小狐狸抱进怀里：“你看它，生得真是灵动可爱，怪不得世人都想做纣王。我也想做纣王。”
“纣王是谁？”姜燃目光不善。
“是个暴君。”
“有我残暴吗？”
“纣王有酒池肉林，有祸国妖妃妲己，你嘛……”
“我有你。”姜燃突然将南柚打横抱起。
南柚险些没抱住小狐狸，惊得抓住他的衣角：“你带我去哪？”
南柚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姜燃带着飞起。
姜燃抱着她踏入一方幻境。
看清眼前的摩天大楼、灯红酒绿，南柚惊呆：“这是？”
“喜欢吗？”姜燃只在南柚的梦里见过一次，就用自己的能力，复制出一方一模一样的小天地。
姜燃放下南柚。
南柚痴痴走到蛋糕店前。这次，蛋糕店里没了那对碍眼的年轻夫妇。南柚突然反应过来，那次她梦回小柚子时代，见到的姜燃，是真的姜燃。
“想吃吗？”姜燃贴着她的耳畔问。
“能吃吗？”
“或许，味道不太好。”姜燃没吃过蛋糕，无法复制出它的味道。他只能根据自己的想象，制造出它的口味。
“还有这个。”姜燃翻开手掌，掌中多了个粉色的玩偶兔子。
南柚呆呆地拿起兔子。小狐狸看到兔子，好奇地过来啃它。
“这个你不能吃。”南柚揪住小狐狸，声音隐约泛起一丝哽咽。
姜燃连南柚带着兔子，一起抱进怀里：“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他顿了顿，又说：“不要想家。”
自从消灭掉寄居在南柚身上的那股神秘的力量后，南柚脸上的笑容失去往日的鲜活。
她似乎揣着许多心事，郁郁寡欢。
姜燃不明白，在那个世界里，她没有亲朋好友，她在留恋什么。
她这个模样，令他心疼。他只能力所能及的，把她留恋的，都捧到她的跟前，只为一搏她的笑颜。
“我没有想家。”南柚吸了吸鼻子，不争气地说，“我没有家。”
“我给你。”
“真的？”
“真的。”
“说好的，不许赖皮。”
“我只怕你赖皮。”姜燃抱紧了她，“你真的愿意留在我的世界，嫁予我为妻，陪我共享这无尽的生命？”
“我愿意。”南柚高声说，“我愿意，阿燃。我愿意嫁给阿燃为妻，我愿意陪着阿燃，直到……六界颠覆，一切不复存在！”
这一次，她的声音响亮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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