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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声惨笑，他是惧怕到骨子里了。
回顾四周，还是在这间幽静高雅的书房，那时我俩第一次相遇，曾无限感慨书房主人是位多么高贵典雅的儒生。
那人却是这位只会吃喝享乐、大字都写不了几个的渣男......怪我瞎了眼。
鼻腔内充斥的缭缭熏香和着酒肉味儿，给肃静、贵气的书房平添几分滑稽。
视线回到餐桌。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同美王爷一同用餐了吧？我这样想着。
这里的一切都是秦王给的，哪怕一张稿纸，一双筷子。
也许当秦王给予的一切施舍填满对方欲望，会变成一副枷锁让他失去自由高飞的力量，并且永世不得超脱。
我的心凉凉的，看似让人羡慕的宠溺其实是致命毒药啊。
慕容冲第一次给我斟酒。
他倒酒的样子好看极了，手指修长，眼神专注，不紧不慢，好似天生就是个优秀的调酒师。
一阵说不出的苦楚涌上喉咙，憋得我眼眶发酸。
我努力眨眨眼，收拾了一下表情，极力随意：“王爷，请喝下这杯离别酒，王爷从此将告别原来的怯弱，胆小，变得坚强，果断！”
离别酒？
慕容冲的心口就这样突然间被刺痛了一下，后面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双唇紧抿，面无表情地盯着酒碗，好似酒水有巨大吸引力似的。
仰头喝下。
我视线收了收，语气比头句加重了些：“王爷，请您喝下这第二碗分别酒，从此世间再无蜷缩在长安城角落里的火凤凰，而是一头雄狮站在世人面前，您的英勇无畏将被载入史册！”
慕容冲手莫名抖动，仰脸一笑。
这笑实在太苦了，好像喝得不是美酒，而是致命苦酒。
他颤颤悠悠端过，搁在嘴边，眉头紧蹙，喉咙上下抖动，突然咳嗽起来，好不不容易止住，脸涨得通红。
慕容冲从来不给人说起自己内心，我也是从他对秦王的表述，揣测他的恐惧和自卑。
他是心里起伏太大，才有这种表现......说明我说到点子上了。
我从容斟满第三碗，嘴角扯出一缕微薄的笑：“王爷，您喝下这碗之后，忘却您所受过的所有委屈与屈辱，忘却它们，忘掉折磨过您的那些人，以平常心看待，把他们当成帮您超度之人！以后若有机会再见，你们平起平坐。当危险向您靠拢，您在气势上已经战胜了它们，无所畏惧！”
慕容冲低头，嘴巴张了张却没喝，接着双肩耸起，像要找个突破口，把内心掩埋的所有如火山爆发似的喷薄而出。
忍了又忍。
慕容冲缓缓抬头，如扇般的睫羽湿漉漉地沾上泪水，双眼发出求救的信号。
多像个溺水的孩子寻找停靠港湾。
好想把他搂在怀里，告诉他不要怕，不要怕，跨过这道坎，就见曙光......
可是，另个一声音在我耳边呐喊，不能留恋，我不是圣母，不能可能改变历史。
“王爷，从今往后您像一轮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让世人瞩目！王爷，您有这个信心吗？”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再不说，我都被眼前这个涩涩的美男俘虏了。
慕容冲带着那种忍到了极致，连心都要碎掉的双眸看看我，手里的酒碗重重放在桌上。
赶紧的，不能被这孽障缠住。
我转过脸，目光落在屋梁上，高深莫测地继续装：“王爷，时候未到，什么都是匪夷所思！所以，王爷您喝下这杯酒，将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王爷您去驰骋！”
慕容冲用深沉的目光睨着我，下定决心似的，一口气喝光。
稍稍坦然。
“无人如你这般了解本王，你知道本王的怯弱，知道本王的担忧......可是，本王可能再也见不到你！”说罢，语气越发低沉。
他能在颓废中暂时站直了，这个结果要比我料想的要好过许多。
我蛊惑性的总结发言：“王爷，您已经喝下这三杯酒，从此以后您抛弃了怯弱与担忧，如果将来王爷您想我，您就想想我给您的这三杯酒，您会好受些！”
慕容冲向往常那样露出痞痞的笑，偏偏带着一股如针扎般的嘲讽。
“本王只想做个与世无争的垃圾，结果却被分类！”
好像听见心被撕裂的声音。
美男顽劣不化，可他自始至终是清醒的，尤其被我重重点破之后。
“你不嫌我......嫌我脏，三乐？”他目光复杂地柔声道，喉结鼓了鼓，似乎想从我这儿得到最终答案。
他的嘴角破了，喝酒的时候被蛰得痛。
我承认下嘴狠了些。
“有点咸，有股铁锈味......”我表情严肃，看上去很实诚。
美男笑了，带着一丝血腥味儿的甜。
他依然怯弱，在高不可及的秦王面前，他卑微到尘埃，把自个比作垃圾。
我冲他点头：“王爷，我相信你能够战胜自己！”
慕容冲始终笑不出：“来，喝酒！三乐，本王也敬你三杯酒！第一杯感谢老天爷把你送到本王的身边，陪本王走过一段美好时光。第二杯，感激上天让我拥有你，方知世间还有如此美妙之人。第三么，感激你，你一次次忍让，宽恕本王对你的不公！”
我的心猛地收紧，嘴里涌起一股苦涩，鼻子酸酸的，心都坍塌一半。
“王爷，您言重了。小的不才，哪里经得住王爷这般赏识！王爷，您的嘴唇还疼吗......”说着，我明知故问地找话题，掩盖尴尬地顺带撩起一条腿，翘上凳子。
在慕容冲惊愕的眼神里，我假装捶腿，而后默默收回。
他伸过脸，呲牙一笑：“嘶......喏，都肿了，明天皇上看见了定会起疑心，以为我偷吃野食被狗啃了......明明又没吃着！”
哼，骂我野狗，咬得轻！
我眼珠子一转，一脸坏笑：“王爷，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如果您表现得更加真实，皇上就不会以为您有事瞒着他。一旦他放松警惕，下面的戏就好唱了！”
慕容冲稍稍一愣，马上知道我的想法，转而又是一副欠揍的模样，身子压了过来。“好嘛，本王被你咬得破了相，明日还要成为大家的笑柄，看本王今日如何收拾你！要不为了公平起见，我还给你，如何？”
我心里大呼救命。“哎呀，王爷，不要这样嘛......哎呀呀，你不要乱动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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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秦王秘密私访，一个小不起眼的慕容隆不该知道。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人，大将军慕容垂。
秦王想去平阳城探望他的小鲜肉，说来也不是一两日之事，如今到处都是有关平阳太守慕容冲的风言风语。
苻坚下了决心，执意要去。
苻坚的亲弟弟时任宰相一职的苻融一再阻拦，终究无能为力，随命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共赴平阳城。
秦王只身前往平阳的消息本是隐秘，可大臣在宫中皆有内应，挡不住有人传话。
在朝中大臣眼里，平阳城披了一层暧昧的面纱。
散朝之后，这伙人多嘴的闲人聚一起交头接耳。
有的道：“刘尚书，你说奇怪不奇怪，那慕容冲我们都是见过的，一个半大的孩子他如何会像平阳公苻大人一样神断？”
“还说呢，慕容冲的马戏班子都开到这长安城里来喽，搅得城中不太平！”
“不太平？您吴大人没落过一场啊！老夫可是见你夜夜开怀畅饮啊！”
“见笑见笑，我那不是给他捧个场么，谁叫陛下情有独钟......哈哈哈！”
“老夫还听说，太守府里养了一个美少年呢！陛下此次去，一定是要他侍寝吧，呵呵呵！”
“一个肯定是不够的，两个一起上，那才有味......你们说是不是？”
“那以后，陛下岂不是三天两头往平阳城里赶，只在平阳城里阅奏章咯！”
“有可能，完全有可能！”
“那我们可就要赶到平阳城去上朝了，这可要累坏老夫这把老骨头了！”
哈哈哈，大家一阵哄笑。
慕容垂心情不爽，陛下与侄儿的那层暧昧早就闹得路人皆知，可是一旦扯上那个让他心神不定的人，他的心格外乱。
乱到不能自持，于是找个借口说身体不适，回军营里找儿子慕容隆喝酒去了。
慕容隆以为他在朝堂之上受人排挤，无法排解郁闷，于是好言相劝：“父王，朝中之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您无策反之心，只管带好您的兵，其它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好喝好才是紧要之事......不管我们燕人如何努力，陛下终究信不过我们！来，父亲，喝酒，还是喝酒痛快！”
自打慕容垂从平阳城回来之后，慕容隆就发现他这个老父亲时有反常，要么亢奋，要么情绪低落。反正一顿宽慰，总有一句说到点子上。
慕容垂盘腿坐着，双手握住大腿，心事重重地面带愁容：“老夫才管不了朝堂上那些烂事，老夫听说皇上不久要启程去平阳城看望侄儿，老夫是担心他呀！”
啊，慕容隆心里叫了声，猎鹰一样的瞳孔陡然一缩，毫无遮掩地脱口而出：“父王，您说皇上要去平阳城？三乐怎么办，皇上定是听到什么风声，去捉拿三乐的！”
慕容垂苦笑，举起筷子轻轻打他手背，掩饰内心狂乱：“什么三乐不三乐的，你给老夫放老实些，少给家里添乱！”
慕容隆双手躲开，一副翻脸不认人的表情冲慕容垂直嚷嚷：“父王，您只担心您那个侄儿，当成宝贝一样成天挂着！您就没有为孩儿我想想，我是人财两空，您不心疼我，反倒是替外人着想，真不知孩儿是不是您亲生的！”
慕容垂的心撕裂了一样痛：“放肆！三乐被皇上看上又如何......老夫的心里堵得慌！”
“父王，您看看您都担心些什么！堂兄是皇上的心头肉，皇上不会把他怎样，就是可怜了三乐，才出虎窝，又进狼圈......孩儿把她抢回来！”
面对蛮横张狂的老四，慕容垂心里早就投降了。老夫当年不也这样？雄姿英发，张扬潇洒......何曾为个小人儿埋在心里这么久，还偷偷躲起喝闷酒？
嘴上却说：“你敢？竟然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抢一个与你无关的人来，小心老夫砍断你的双腿！”
慕容隆带着哭腔，半撒泼道：“父王，您干嘛那么胆小怕事，反正皇上也没有见过三乐的模样，堂兄那么宠他，一定不会轻易放手！所以，孩儿偷偷把她抢出来，还是为堂兄做件好事！”
“你少来！皇上去平阳城这几天，派我领兵守卫长安城，你老实呆在帐营中，中途回来检查。若被老夫碰见你做出不妥之事，小心对你不客气！”
慕容垂是矛盾的，他有意无意说出自己打算，刻意给慕容隆一个机会，还是单纯发牢骚，连他自个都弄不清。
慕容隆一听慕容垂守在长安城，一时来了主意，精神抖擞：“不去就不去，上回三哥说要与我比试赛马，我一直推脱，这回有时间了，定叫他输个服服帖帖！”
慕容垂醉意已深，口齿不清道：“......随便你，只要你不要去招惹你堂兄......”
如此直白！
慕容隆竟然没觉出异样，喜得浑身发抖，丢下慕容垂，拍拍屁股跑出营帐，找帮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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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府异常紧张。
慕容冲把秦王送他的衣裳贴身穿上。
而我被人抓来，按在凳子上梳妆打扮。
慕容冲至到现在还不知我的计划。我不告诉他，他也不想刨根问底，他完全相信我有能力战胜秦王。
而他唯一不敢确定的是我能否留下，即使他安排周密，但我执意要走，铁笼子也关不住。
他又是自卑的，他完全可以强了我，但他更希望我心悦诚服地同他相处，把我捧在手心，真心爱护。
慕容冲双臂抱紧我，下巴抵在我的颈窝，喃喃自语：“三乐，你一定要回来......本王等着迎娶王妃！”
美男穿着华贵，光彩照人，只要有他的身影，整个院子都亮了。
他天生躺在金窝窝里长大，倘若去掉这一身奢华，等于拿去他一半魂魄。
所以，他离不开秦王，他的一切拜秦王所赐，包括自卑和任性。
这是我坚决离开的主要原因。
“王爷，您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回来看您！”
这是我的真心话，离别在即，不用刻意压抑。
可是，为了这句话，我和慕容冲两人将要付出多大代价？
天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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