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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今羽非肩上的黎蓝旭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过往剖开，血淋淋地摆在今羽非面前。
“大概是十岁的时候吧……”
黎蓝旭的声音漂浮着，游荡在今羽非的耳边。
在黎蓝旭平淡无波的叙述中，今羽非终于知道了之前这须臾数年，黎蓝旭究竟是如何过的——
黎蓝旭十岁时，宗族蒙难，有穿衣富贵的嬷嬷将黎蓝旭和五岁的妹妹被带入了宫。
那时的黎蓝旭是个谦谦如玉的孩童模样，带着自己年幼的妹妹，怯生生地站在宏伟壮观的大殿阶下。
他的父母跪在一旁，告诉黎蓝旭，在金灿灿的龙椅上坐着的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将是他的主人。
那一秒的黎蓝旭忘记了哭喊，呆愣地看着拿着金叶子飘然离去的父母的背影。
“哥哥。”
黎清婉拉着黎蓝旭的手，泪花了脸，但却不敢哭出声。
她只是极力地攥着哥哥的手，将小小的一点信念刻进此刻唯一的依靠。
后来啊，两人被强行分开。
黎清婉被带到了未央宫的最深处，把黎蓝旭丢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西厂地下的训练场里。
在偌大的兽笼中，年少的黎蓝旭被练成了独一无二的杀人机器。
彼时，黎蓝旭已经十四岁了。
突有一日，有人将黎蓝旭带到了地上。
四年来，黎蓝旭第一次见到久违的阳光。
但是很可惜，是在斗兽场里，周围围满了达官显贵的大人夫人，当然包括穿金带银、仪态娴然的太后娘娘。
隔着遥远的距离，黎蓝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黎清婉。
没等他细细地分辨那是不是他的妹妹，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鼓哨声令下，斗兽场四侧兽笼里的成年人像野兽一样朝黎蓝旭涌了过来。
血腥气将斗兽场的空气撕了个干净，熏得人几欲作呕。
……
“黎蓝旭，你还好吗？”
今羽非听到这里，已然声音颤抖，他的手拂向黎蓝旭的脸，却发现那张脸也冰凉，好像失去了生命一般。
黎蓝旭的手抬起，覆在今羽非的手上，继续讲了下去。
“那时候的我啊……”
……
十四岁的黎蓝旭真的赢了，赢得十分勉强。
他杀死一众成年人后，自己无力地也倒在了血泊里，到处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黎蓝旭满身满脸的血，看着黎清婉朝自己跑过来，看到黎清婉的眼泪落进乌黑的血中，溅起一朵一朵妖艳的花。
黎蓝旭说：“婉婉别过来。别让这些脏东西染坏了你最喜欢的裙子。”
看够了热闹的贵人们陆续退场，对战斗后的情节显出漠不关心，只有两个被丢掉的孩子依偎在一起，在血海里，在尸山中。
自那日后，太后将他接进了未央宫，好好将养了一年之久，终于养成了贵气逼人的小公子模样。
太后一手将他捧上了大内总管的位置，做了个货真价实的假太监，负责专门为太后铲除前朝后宫异己。
那段时间的黎蓝旭看上去大权在握，实则处处受太后掣肘。
太后把着他的软肋，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成了别人口中实打实的乱臣贼子。
黎清婉被太后拿捏着，成了最年轻的大内女官，虽然整日呆在太后身边，却难以见黎蓝旭一次。
太后为人狠辣专独，喜欢酷刑做伪供，几欲将镇国之臣都灭个干净。
但黎蓝旭总也下不去手，面对别人的辱骂，他并不在意。
他一面身处暗无天日的地牢，一面身在阳光万丈的大内，长期的转换几乎将他割裂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直到，黎蓝旭再一次的失利——他未能从一位守卫身上得到证报，反而让他死得痛快。
这本应让太后很是恼火，但那次，太后反而慈爱异常，让黎蓝旭和黎清婉见了面。
见面不过几刻钟，太后便让宫仆强行带走了黎清婉，并对黎蓝旭说——
“蓝旭啊，多好的妹妹，一不小心少些东西可就不好看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吧。别让哀家再失望了。好孩子。”
太后站在阶上摸着跪在脚边的黎蓝旭的脑袋，那副装出来的慈爱面孔突然便被撕裂，变得狰狞可怖。
于是，黎蓝旭再次出现在了那个地方，踩着碎掉的骨渣，腥臭的血染黑了他纤尘不染的鞋底，也将他的脸笼在了黑暗里。
一道道酷刑在黎蓝旭的眼皮子底下过到那人身上。
黎蓝旭眼都不敢眨，因为他知道，太后在看着他，太后在这深宫里无处不在。
直到最后，黎蓝旭拿着烧红的烙铁刺到那人的身上，烧焦的肉皮味将黎蓝旭本明亮的那方土地熏得有些不知所在。
伴随着刑架上的人的惨叫，还有一声清脆的属于少女的喊声。
“哥哥！！！”
黎蓝旭蓦然回头，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烙铁往身后藏。
就算是那铁红烧糊了他的玄衣，将他的皮肉也烙出烫伤痕迹，他也不曾拿到黎清婉身边。
“你……哥哥，你在做什么？”
黎清婉满脸的不敢置信，她不敢相信自己风华绝代的哥哥真的在这地牢里对忠臣良将下了死手。
只为了那所谓的“真实”的证报。
……
“我只看了婉婉一眼，便低下了头，我不敢看她。”
黎蓝旭叹着气，不知何时，他从凳子上滑坐到了马车内的地毯上，靠着厢壁，整张脸落在阴影里。
今羽非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也心疼得紧。
“我真的不敢——”
黎蓝旭的尾音拉得很轻，连带着整个人也是，好像要被这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带走了。
“后来呢？那个少年后来怎么样了。”
今羽非用“那个少年”来代替他的黎蓝旭。
他伸出手，极轻缓地抚摸着黎蓝旭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就像在告诉他——
黎蓝旭，我一直在的。
“后来……”
黎蓝旭继续讲着他的故事，像是带着今羽非重新将那不可见人的黑暗又活过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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