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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不远处传来吁的一声，一辆马车在巷口停了下来。
尹秀儿站起来一看，那马车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没有任何华贵的装饰，可车厢却比一般的大上一圈。用这种尺寸的车主人通常来头不小，甚至比那些乘坐花哨马车的更有地位。
尹秀儿立刻来了兴趣，不错眼地望着车门，好奇里面会走出来什么样的人。
郑永勒住缰绳，下车放好马凳，毕恭毕敬把门拉开。
孔聿黎在路上就换好了常服。此刻他身穿象牙白山水纹直裰，外搭水青色轻纱外袍，一条嵌白玉革带束在腰间，勾勒出肩宽腰细的美感，革带上垂下一块温润如光的羊脂美玉，让他看起来贵气逼人。
尹秀儿差点忘记了呼吸，眼珠都转不动了，牢牢凝视着他。她听见那贵公子吩咐手下道：“你先回府整理一下，把房间都收拾好。”说完，他细致地整了整本来就十分熨帖的衣衫，往巷子里走去。
但他似乎并不认路，眉头微微拢起，颇为疑惑地左右盼顾，好像不知该往哪里去。
尹秀儿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她扶了扶鬓角，轻迈莲步向他走去，面带笑意，语气柔柔地问道：“公子可是迷路了？”
孔聿黎转过头来，极其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未答话。他正在专心辨认柳渊澄的家，只可惜上次出来的时候人浑浑噩噩的，竟想不起来她家大门长什么样了。
“公子，你去哪儿？我给你指路吧。”尹秀儿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
这次孔聿黎看也不看她，微微垂首努力回忆。
这时，不远处有扇大门打开了，木婆婆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李娘子，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真是…太麻烦了。”
“哎哟木婆婆别客气，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情。谁都有难的时候，友邻右舍的不就是相互帮衬嘛。我说啊，你家三娘也太拼命了些，这样下去身体哪受得了啊。沈府的活计不干也没关系，赶明儿我再问问我表姐，看看她那里有没有别的好活儿。”
“唉都怪我，是我拖累她了，她那么好的姑娘…”
“婆婆别这么说，三娘听到了心里会难受的。哎哟，非非打哈欠了，丫头困了，婆婆您快带她去休息吧。”
“好好，谢谢李娘子。”
孔聿黎沉默地听完，便迅速走了过去。
木婆婆带着非非从李婶家出来，就看见孔聿黎站在跟前，惊道：“沈公子，你怎么来了？”
非非扭头一见他，竟咧嘴笑开了花，举起短短的胳膊挥舞着，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孔聿黎看到自己可爱却瘦小的女儿，很想抱一抱她，却又怕吓着木婆婆，强自忍住，问道：“三娘在吗？”
“她一大早就出门了，还没回来。公子您有事么？进来坐坐吧。”
“有劳您了。”
三人说着话，就进了木家院子，谁也没有多看不远处的尹秀儿一眼。尹秀儿又气又恼，她注意到，孔聿黎对木婆婆的语气客气至极，跟对自己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般难得一见的贵公子，为何会来找木婆婆？难不成是为了木三娘？
又是木三娘…
尹秀儿攥紧拳头，望着木家的方向恨恨啐了一口…
木婆婆先行进屋，把桌椅擦了擦，又端起豁口的茶壶倒了一杯凉水：“沈公子，我这里没什么像样的茶水，还请您多包涵。”
没有人回应，非非也不见了。
她心一惊，慌忙走到院中，却见孔聿黎蹲下身子，手里拿着一串羊脂美玉，正在逗非非玩。
非非对玉没什么兴趣，倒是很喜欢底下的穗子，满是好奇地摆弄来摆弄去。孔聿黎微笑着把玉佩举过她的头顶，非非伸着小短手想去抓，却抓不到，可跳又跳不起来，急得想去拉他的胳膊。
小丫头仰着头举着手，嘴里哼哼个不停，迫不及待的样子十分可爱。而孔聿黎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下巴上。在她下颚连着脖子的皮肤上，有一个小小的痣。
他也有，就在相同的位置。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的女儿。
向来冷面佛一般不苟言笑的孔聿黎竟哈哈大笑起来。
见到这个诡异的场景，木婆婆心里直嘀咕，不知孔聿黎怎么破天荒转了性子，更迷惑不解他今天过来的目的，便不动声色地把非非抱了过来，取过玉佩交还给他：“沈公子，此物贵重，小孩子手里没轻没重的，小心摔了。”
孔聿黎却摆手不接，摇头道：“无妨，她喜欢就送她了。”
木婆婆更觉奇怪，心道他无事为何献殷勤，不免起了戒心，把玉佩塞到他手上道：“这东西非非不能收，三娘若知道了，会生气的。”
孔聿黎也知道急不得，只好收回玉佩挂在腰间，又道：“三娘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她最近在安定坊的一户人家中洗衣服，回来时间没个准数。”
他暗暗叹了一声，往厨房里看了一眼，灶台上什么都没有，米缸已经见了底，墙角的架子上零零散散放着一些绣花的布料和纸笔。
结合方才听到的，他可以推测出柳渊澄这段时间过的日子，忙忙碌碌片刻不歇，只为能够活下去不饿死。
他的心，忽然被揪住了一般，疼得难受。
木婆婆见他一直追着三娘问，而且人一时兴奋一时颓丧，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怪异，便想委婉地请他离开：“沈公子，非非困了，我要带她睡觉。您若不急，不如先回府，明日再来？”
孔聿黎听出了她的逐客之意，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说道：“抱歉，打扰了。”
木婆婆目送他走出院子，这才安心带着非非去睡觉。
柳渊澄一觉醒来，只觉头晕脑胀，后脑勺肿起了一个大包，一动就疼得倒吸凉气。
她定睛一看，自己手脚被牢牢绑缚，躺在一个冰冷的山洞中，洞口坐着一个人，正悠然自得地啃一只大烧鹅，旁边放着一个包裹，正是柳渊澄用金锁换来的银子。
那人听到身后悉悉??的声音，转过头来，一边嚼着鹅肉，一边不冷不热地招呼道：“小姐，你终于醒了，都下午了。”
“青芷…”柳渊澄不敢刺激她，便好声好气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钱。”青芷擦了擦满是油的手，随手从包裹里拿出一两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小姐，没想到你都离开柳府这么久了，还有这么多积蓄。看样子，这两年你过得不错。”
“我…”柳渊澄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怎么解释都是对牛弹琴。
“你都这么有钱了，昨天却只肯给我十个铜板，啧啧，真抠门。”青芷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恨意，阴恻恻道，“咱们好歹主仆一场，你却对我没有半点情分，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青芷，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把钱都给你，你放我走好吗？”
“你想得可真简单。”青芷瞪了她一眼，翻了翻眼皮，“我不仅要钱，我还要报仇！”
“报仇？”
“小姐，你在临溪逍遥两年，你可知我过得是什么生活？”青芷额头的青筋抽了两下，脸上露出极痛苦的表情，“柳方把我卖到了良春班，那些人又臭又脏，身上带着病，我吃不饱穿不暖，整日都不能休息，比死了还难受。”
她的声音渐渐呜咽，眼中泛出了泪花。
柳渊澄闻言亦是唏嘘，柳方对她这个亲侄女都能下狠手，更何况是一个犯了错的丫鬟？她只能柔声安慰道：“青芷，我知你心里苦，你放了我，我们去找柳方报仇，好吗？”
青芷对着她阴森一笑，手指朝她点了点：“谁说我要找柳方？我找的是你，柳渊澄。”
柳渊澄知道她已然入了魔障，只能想尽办法引导规劝：“青芷，你我今日的悲惨遭遇，皆因柳方而起，我也恨他，我也要找他报仇，不如我们一起去天京城…”
“不了，我不想找柳方，只想找你。”青芷油盐不进，直直盯着她，摇了摇头，“你大概不记得了，你被关起来的那天，我去给你送饭。当时我心中真的很愧疚，才会心甘情愿给你跪下。你竟利用我的愧疚把我迷晕，换上我的衣服逃走！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送到那种地方去？柳渊澄，你可真是绝情啊！”
这种颠倒因果、反咬一口的话都说的出来，看得出青芷的执念已深。柳渊澄觉得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她是跑不掉了。
这一世啊，竟也是这么短暂。不过，多了两年的自由时光，多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她也活够了。唯一担心的是，她走之后，木婆婆和非非该如何生存下去呢？
念及此，她不禁潸然泪下。
青芷见状，嗤哂一声：“你哭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杀了。”
“那…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让你尝尝我尝过的滋味，再带你回到天京城，告诉所有人，你就是当年那个浪荡不堪、人尽可夫的柳渊澄！”
青芷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兴奋地搓了搓手，从她吃剩下的鹅骨头中挑出一块还带着些许碎肉的，扔到柳渊澄身边：“吃一点吧，晚上有你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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