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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事的百姓也暂时撤退,但他们给缙云族会下了最后通牒,一日不处决黎氏,一日不罢休。
晨会上一派死气沉沉。
没想到缙云岚放下尊严的苦苦哀求也没能得到百姓们丁点儿的谅解与宽容。
难不成真要走到这一步不可吗?
“长老们,别再犹豫了!趁着黎氏还未察觉,我们还好动手。若是让他们冲出空山,杀进洛城,那就糟了。”年轻弟子受够了这无止无休的沉闷气氛,口气很是急躁。
族长扶额,一动不动,眉心的“川”字好似是匠人雕刻的一般坚硬牢固。他显然下不了这狠手,现下很是纠结痛苦。
随着会议上的愤慨之声越来越多,连长老们也坐不住了,纷纷催促族长早做决断。一向喜欢跟族长唱反调的大长老此时却意外的沉默,凝重而担忧的目光时不时打向他的亲弟弟,眼中划过复杂的情绪。
他坐在他近侧,凝声与他耳语:“你已经尽力了,我想黎樱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的。”
族长一听这个名字,顿时流下两行不忍的热泪。他紧攥的双拳终究还是松开,痛下了决心。他颤抖着双唇,痛心疾首地下达了命令,嗓音沉痛无比,每一个字的吐出都在剜他的心。
“准备人手,立时前往空山。”
此话一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事沸沸扬扬闹了这些天,总算要尘埃落定了。
缙云崇更是松快了许多。只要过了今天,玉卿的死便会伴随黎氏的覆灭而烟消云散,再无人会追究真相,那他也能高枕无忧了。
未免白天人多眼杂,引人注目,缙云决定入夜后行动。族中商议了万无一失的计策,以防黎氏察觉后,奋起反抗,四散奔逃。他们决定在施展诅咒之前在空山境外另外加固十一层结界,随后在十六个阵眼处安插施咒者,令其同时画写咒阵,将其推入结界之内。先前释放的结界术会与此咒术相呼应,随后结界之内所有生灵会在顷刻间全数枯萎。
简单却残忍的手段,也许这种方式最大的优点便是不会令受刑者感到丝毫痛苦了吧。
而此刻空山上的一群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母亲突然的病倒令黎栀不知所措。善意的谎言仍是敌不过现实的残酷。
暮色四合时,黎母躺在床上,抓着两个儿子的手,神色从容,似一如寻常。
“真抱歉,母亲骗了你们。母亲只是不希望你们为了我既定的死亡而惴惴不安,闷闷不乐。这是我初为人母时便做下的决定。你看,起码这半年来,你们过得还算愉快,也交到了新的朋友,不是吗?”
兄弟俩坐在床边悲痛不已,泣不成声,只能断断续续地喊着“母亲”二字。
她举起乏力的双手,为他们抹着拭不尽的泪水,依次柔声嘱咐道:“小棠,你是个好哥哥。小栀生性含蓄内敛,多亏你照拂。但你也该多想想自己。梨梨是个好姑娘,她自小喜欢你,可你对情爱偏偏迟钝,乱点鸳鸯谱,伤了人家的心。往后可不能这样了。”她连责备都是那样的温柔悱恻。
她扭过头,看向黎栀,又道:“小栀,你从小便不苟言笑,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但母亲最是担心你。因你实力强悍,天赋极佳,族中对你期望甚高,但你也无需要有太多压力,大可从心所欲一些。若是喜欢谁,爱上谁,都是你的自由,无人有权加以干涉。”
兄弟二人的手在她的掌心中重叠,眼中闪着幸福的泪花,她牵起生前最后一抹笑容。那笑容中有她曾为少女时与伙伴在树上同唱的山歌,有与爱人成婚时听到的满夜祝福,亦有为人母后听到的来自孩子们的每一声亲密呼唤。
“我这一生,虽然短暂困苦,但是很幸福。”
兄弟俩低下头,悲痛令他们难以自持地泪流。
门外忽然传来,黎梨紧急的呼喊,“小栀,你出来一下。”
黎栀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母亲弥留之际的面孔,“母亲,我去去就来。”
黎母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我会等你。”
黎栀擦去泪水,出了母亲的房门。黎梨一把将其拉至门外,指着山下焦急道:“小栀,山下不对劲,来了不少人,围着山脚站了一圈儿。”
黎栀顿时脸色大变,立即冲向地道口。黎梨紧跟其后。
结界之外的出口被挪去了堵塞的大石。一群人正手握铁锹,埋头朝里面填埋土石,打算堵上这条唯一通道。
没想到前日缙云崇对他们的警告这么快便实施了。
黎梨隔着屏障,指着外头的人,怒喝道:“你们为何不经过我们的同意便填堵埋我们的通道!缙云便如此小瞧我们吗?”
负责建工的缙云崇听到来者怒气冲冲的质问,带着胜利者的得意,走上前来,使着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前日我不是特地上山通知过你们了吗?”
“那又如何?我们并未下山作乱,你将这条地道封锁,岂非断了我们唯一的活路?”黎梨据理力争。
缙云崇对此极为不屑,“哼,你们早就没有生机可言了。你们残忍地杀害了我们的同仁,还妄想有命可活吗?”
黎梨闻言目瞪口呆。黎栀却并不意外,只是不由得冷笑一声。
老招数了。
当年他们的祖先们便是被这莫须有的罪名挟制在了这空山之上,不想千年过后,历史会再一次重演。
黎栀在暮色中恰好站在了明暗的交界之间。看着火红的晚霞被逐渐浓重的夜色搅浑,徐徐向天边散去。西升的明月与西下的夕阳挨得极近,几欲擦肩。不禁令人唏嘘,日月亦有同天之时,可黎氏与缙云却始终不共戴天。
黎梨欲为黎氏清白辩驳,他拦住了她,平静地向缙云崇发问:“这次你们决定如何‘惩罚’我们?”
缙云崇蔑视的笑着,眼中满是狠绝。
“要你们的命。”
黎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又问:“缙云岚呢?”
缙云崇漫不经心地挠了挠额角,很是不可思议:“你还有心情管她呐。不过看在你们快死的份上,我不介意告诉你们她的情况。今晨,百姓游行抗议,要求缙云取你们的性命。缙云岚当众下跪,向百姓们苦苦哀求,放你们一马。”
黎栀不禁睁大了双眼,瞳孔骤缩。
缙云崇耸了下肩,继续道:“可惜,没人听她的。她也真是愚蠢,分明我给她铺了那样好的道路。只要她亲口承认与你们的交往是有所图谋,百姓必然将她视为英雄。可她顽固不化,死活不肯拿你们性命去换这好名声。现在好了,她自个儿名声不保,连你们的性命她也护不住。这会儿正在病床上垂死挣扎,也不晓得能不能熬过今晚。”
黎栀听完他这席话,瞠目结舌。
他缓缓地低下头,橘黄色的夕阳恰巧扫过他痛苦的脸庞,却没能带走半点悲伤。夜幕彻底降临,又将他白皙的肤色衬得阴郁暗白,笼上一层如薄纱一般朦胧不清的阴翳。他睁开双目,蓝眸中点点光芒又在闪烁,活跃着分外温情的情绪。眨眼间,他的脸上光影转换,呈现出十分精妙的组合,而他刹那的神情流转,却能道尽这天下最不忍与衷爱。
他携黎梨上山,回到这片族人们千百年来赖以生存之地。年幼无辜的孩子们在门前欢快地嬉戏,对即将倒来的噩梦浑然不觉。轻巧玲珑的藤球在他们手中相互传递。那纯真无邪的笑声竟比藤球上挂着的铃铛还要清脆。
黎栀痛心地叹了口气,一脚方踏入家门,边听得屋内传来黎棠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那一刻他听见了信念倒塌的轰然巨响。
只听空中传来沉重震耳的“嗡嗡”声,黎氏族人们纷纷好奇出门。借着天地间最后一丝暝光,他们看见一层又一层的光罩在他们头顶汇集,形成。随着每一层结界的布下,天色便紧跟着黯下一分。
当微弱的月光漫不经心地拂过层层壁垒时,透明的光罩在众人眼中现形了那么一瞬。加上原来的那层结界,一共十二层障壁如同坚固厚重的堡垒一般将他们紧紧包围。只是这堡垒并非用以保护他们,而是为了困住猎物,集中炮火,杀他们于无形。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结界忽然多了这么多层?”有人惊呼。
“是不是缙云来杀我们了?我们要死了?”说这话的人,腿软地跪倒在地。
在这窒息的气氛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遗忘了呼救,只是紧握着亲人朋友们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望着暗无天日的夜空,绝望的哭泣。
“所有人,带着你们的亲人,向我靠近!我会誓死保护你们!”黎栀向所有无助的族人送去最后的希望。
空山境内卷起一股微风。空山与世隔绝,连这股风都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黎栀眼神坚毅地抽出身后的黎贪剑,以自己的鲜血在剑刃上抹出一道骇人的血痕后在众人眼前高举。
“今日我们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闭上双眼,深吸了这天地间最后一口纯净的空气。
缙云岚,我们缘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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