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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已停船靠岸,等候许久,见三人到齐,事不宜迟,连忙呼唤他们上船。
缙云岚率先跳上了甲板,身后的黎栀与白檀面色不善地互盯一眼,各不相让地一道挤进了拥挤的船舱。
三人落座时,才意外发觉这艘紧急出动的船只上竟一早有人在等候。
缙云岚凑着渺茫月光看清了此人长相。认出她的瞬间,缙云岚倒吸了一口凉气。
“岫岫?你怎么在这儿?”
岫岫攥着怀中的小包袱朝哥哥姐们苦苦一笑,“我担心哥哥。我也想去找他。”
黎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皱成一团的面孔,脑中闪过一线。
三人正琢磨着要将任性的小孩送回家中,白檀趁机将黎栀推了出去,让他负责将岫岫安全送回。
黎栀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猜到他揣着什么心思,冷冷瞥了他一眼,将决定权交给缙云岚。
缙云岚握住小妹小巧的肩头,柔声哄劝道:“岫岫,我们这可不是出去郊游。沿途会经过许多危险地带。玉城也是重要一站,你也知晓现在外头世道混乱,呆在洛城是最安全不过的。你也不想让母亲担心对不对?”
岫岫双眼含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姐姐是嫌我累赘吗?”
缙云岚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缓缓锁起眉头,面带了一些来自长姐的严厉,“岫岫,不要任性!”
岫岫别过脸,固执地抽泣着,死活不肯妥协。
“罢了,留下她吧。我会负责保护她的。“一直一言不发的黎栀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岫岫向他投去感动的目光。
“你也陪她胡闹。”缙云岚望着黎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气,脸色并未有所和缓。
白檀跳出来活跃气氛。他按住缙云岚的肩膀,讨好般捏了两下:“好啦,岚岚。他保护岫岫。我保护你,这不是两全其美嘛。”
缙云岚肩头一耸,逃开他双手的掌控,只身走出船舱,环臂站在甲板上,一言不发。
月光将她娉婷的身影无限拉长。
一叶扁舟孤零零地在深夜的江面上航行。
月亮静悄悄躲在淼茫的水面下,银白的光辉被接连不断涟漪不停揉皱,狠心毁掉了它原本圆满的形状。夜色逐渐浓郁,湖面氤氲而起的水汽令人感到窒息。
夜半之时,黎栀将靠在自己身上熟睡的小女孩轻轻推向同样呼呼大睡,没心没肺的白檀。他拾起手边的毛毯,静悄悄地出了船舱,来到依靠在桅杆上的女子身旁,悄无声息地将温暖的毯子紧裹她冰冷的身躯。
缙云岚吓了一跳,身子明显战栗了一下,在看清来人后她恢复平静的神色,道了声,“谢谢。”
黎栀贴着她坐下,有意给她一些依靠,“你身子才痊愈,不该坐在这儿吹冷风。”
缙云岚也没有放过这个安慰的机会,扭动着自己被寒风吹得略微僵硬的脖颈,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他宽阔的肩头上,又举起他的手臂搂住了自己,小鸟依人似的钻进他宽阔的怀中。她翕动着发僵的双唇道:“痛苦能够令人保持清醒,寒风也是。”
黎栀顺势将她紧紧搂住,试图给她更多的温暖:“缙云崇自己犯的事,你无需自责。”他善解人意地道。
缙云岚轻抬起头,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好奇他是如何回回都能得知自己心中所想的。
她凝重道:“缙云崇口口声声拿缙云先祖的举措做例,为自己的恶行开脱。我现在愈发觉得祖辈们当年急功近利的做法不仅坑害了黎氏,亦是坑害了缙云后嗣。伪善的招数根本无法引人走上正途。即使缙云竭尽全力地塑造正直完美的形象,可继承真相的那部分人却因此有恃无恐。缙云先祖当年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即将溃烂的脓包,不将它割开,只会越来越严重。祸害遗千年真真是不错。”
黎栀闻她见解得道,只觉眼前一亮,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景仰之情,“那此事只能靠你解决了,未来的族长大人。”
缙云岚“噗呲”一声发出一声苦笑:“这八字还没一撇,早着呢。”
黎栀双手紧握,望着江面清寒的月影,迎着刺骨的江风,静静地道:“无论旁人作何想法,我会永远做你最忠实的拥趸。”
缙云岚僵硬的脸颊被这温暖的话语捂热,抬起额头去蹭他光洁的下巴,笑颜逐开:“有你这天下第一做拥趸,无事不能成。”
小舟在江上漂泊一夜,在翌日清晨靠岸。四人裹着沉沉雾霭着陆。昨夜寒气甚重。岫岫在船上害了风寒,一下船边便发了高烧。
好在附近村镇不少,就近找个医馆农家借宿一晚也非难事。然而令人吃惊的是,沿途村寨破败寥落,满目颓垣败壁。房屋在霜雪锤击中摇摇欲坠,封顶的枯茅草化作烟灰飘到四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味儿,随处可见被火烧后炭黑的斑痕,好似前不久才刚经历烧杀抢掠。
别说是医馆了,连个活人都看不见。
白檀大着胆子挨家挨户地问询,从南到北一路上没一户人家有回应。要么是大门紧闭,主人躲在屋里瑟瑟发抖,不敢回应,要么是房门大敞,家中空无一人,满地狼藉,让人一览无余。
毋庸置疑,这些村落必然是遭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袭击。
之前也在洛城听说了一点风声,当时虽有动荡,却还未如此猖獗。没成想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街头忽然冲出来一蓬头垢面的老妇人,站在街心懵懂地环顾四周。她一会儿翻看街角的木桶,一会儿疯疯癫癫地闯进坍塌的鸭架。她动作粗野,毫无分寸,在她的野蛮的行动之下,原本混乱的村落又添新伤。她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口中嘀嘀咕咕一个名字,听着像是个姑娘的闺名。
缙云岚上前与她搭话。
那老妇人猛地一回头,一双浑浊的双眼藏在她凌乱的发丝后,散发出了鬼魅一般的莹莹幽光。直勾勾的慑人目光令缙云岚汗毛倒立。
老妇人倏忽疯了似地越过脏兮兮的鸭架,冲她跌跌撞撞地跑来,一把抓住缙云岚的手。
“岚岚!”白檀上前走了几步。
黎栀背着岫岫也担忧地紧跟而上。
老妇人幽幽的目光顿时焕发柔情,颤巍巍地举起手向缙云岚的脸颊抚去。忽然,她脸色一变,变的力大无穷,攫住缙云岚的手腕,强拉着便要走,口中急切道:“舒儿,快跟娘回家。快走,快走,外头危险!”
白檀正要上去阻拦那疯妇,却被黎栀伸手拦住,“等等。”
白檀眉头紧锁地斜了他一眼。
缙云岚显然与黎栀是一个意思。她顺从地跟着那妇人回了家。白檀与黎栀则与她们隔开一段距离,紧跟其后。
老妇人捉着缙云岚的手欢欢喜喜地进门,口中兴奋地呼喊着老伴儿,“孩子他爹,快出来,舒儿回来了。”
紧接着一名面容苍老,眉眼堆满憔悴的男子从家中混乱的陈设中显现出他弱小佝偻的身影,见到疯癫的妻子身边站着一妙龄女子,忙快步越过她二人,将破败的屋门关上了。
屋子里彻底暗了下来,一股令人感到不适的气味变得浓郁起来。
男子扯开妻子强拽他人的手,将她哄去一旁后,他来到缙云岚面前,面色铁青地扯动了深邃的唇纹,无精打采地道:“姑娘,你别害怕。自从我家闺女被山头那伙强盗掳去后,我那老婆子遭不住,得了失心疯。她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缙云岚怜悯地摇了摇头。
“姑娘,我劝你一句,赶紧离开这儿。”他一字一句,无比痛苦地说。
“这儿就是地狱。”
很快缙云岚便安然无恙地从破屋中出来了。她脸色铁青地归队,愤慨地骂了一句:“丧尽天良!”
此处连脉的村落临近玉城,多年来自给自足,与玉城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无事。
前不久,坐拥玉城的扶光族的老族长生了场大病,将族中事宜交由他的两个儿子分摊。两子同父异母,长子乃原配所生,次子则为续弦所出。
兄弟俩一直暗暗较劲。眼瞅着老族长年纪越来越大,缠绵病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城中也逐渐议论纷纷,这族长之位究竟会花落谁家。
一时兄弟之争被推上风口浪尖。
长子敦厚踏实,按部就班,萧规曹随,虽然显得并不那么伶俐出彩,但胜在尽心尽力,让人放心。可次子性情与兄长截然不同。他激进抢优,迫切地想要做出一些成绩,故而将注意投向了玉城周边的村落上。
玉城想要收服这些村落,扩大领土,不是一天两天了。然而这些村民们安土重迁,自得其乐。无论扶光开出怎样诱人的条件,他们始终不为所动。在次子眼中,这些钉子户依玉城的山,傍玉城的水,是占尽了便宜。
故而他掌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让这些不识好歹的村民们心甘情愿地加入玉城。
抱着敬酒不吃就吃罚酒的处事态度。次子恶意纵容甚至是串通周边山寨强盗下山侵袭村落。
往年这些强盗看在玉城的面子上不敢对良民动手,只敢寻摸机会对过路的商户或是镖师下手。如今得了首肯,那还能放过眼前这个有恃无恐的机会,只甘心在和尚寨里干巴巴地啃咸肉吗?
那自然不能!
女人和鲜肉他们都要。
一时之间这一连串的田园乡村成了土匪强盗眼里的香饽饽。互不相让地先后下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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