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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枳看着眼前的人，抿唇之际，唯余心疼。
她其实隐隐约约是早知道的。
但是知道的真不多，就那么一些流言混合着猜测，未曾深究。
一来是不敢，因为段景寒从未在她面前露过分毫，她贸然去问他这样的隐秘，有些唐突。
二来，她心疼。
有些人是不想揭伤的，对于痛苦，各人处理的方式不一样。
她不去问，或许段景寒就少一次想起来的机会，少些时候有那样隐秘的痛苦。她知道段景寒的性格，因此才会如此。
可到底有些东西，不是遮住眼睛，他就事实不存在的。
她幼时曾经就隐约得闻的东西，如今便彻底的立在眼前了。
他并不是父母相爱的见证，而是掠夺的产物。
夏枳没有开口，只是反手握住了段景寒的手，在外面传来让一下让一下，有车轮滚滚而过的声音的时候，突然开口问一句：“你说要是真有神明，也怕是个昏庸无聩的人，不然怎么会让你这样的人这般？”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削苹果皮，刀工很过得去，薄薄一片，沾着很少的果肉。
一圈一圈的垂下来，像是丝束一样。
外面隐隐有声，段景寒的脸色突然有些异样，打断她的话：
“你能帮我倒杯水么？”
他的脸色依旧金白，夏枳削苹果的手停顿了一下，眼睛睨了一眼窗外，好笑开口：
“你莫要替我慌。我这人从不在人背后说人坏话的。”
段景寒一怔，紧跟着，门外没听到脚步声，病房的门却是开了。有人推门而入，夏枳却依旧背对着，并不去看他。
但是段景寒却突然意识到夏枳话里的意思。
她知道身后站着人，知道人在那看着。
所以她说：她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她光明正大，站着那人的“耳朵边”吐槽的。
杜衡之。
“呵呵，夏女士真是性情中人。”
杜衡之摘下礼帽，脸上带着笑。
不过，那张脸倒是陌生，晒得黢黑，还带着皲裂的起皮的皮肤。
很少有人敢吐槽死神，夏枳倒是别树一帜。
段景寒想起身，隔开她跟杜衡之，前者却不为所动，后者一直是一种好整以暇的态度。
“没事的。”
夏枳扶着段景寒，要他会床上躺着，看着对面的杜衡之，还有心思调侃：
“怎么，刚下船？”
“哦，夏女士怎么知道？”
夏枳当然知道。因为死神顶着的脸是最近收割的最后一条生命。
眼前这人身上很多晒伤，但是又有些怪，带着一种吊诡的弱。
杜衡之看着对面的人，又看看病房玻璃上反射的人影，笑起来。
“确实是个船员，不过到港后才被我带走的。”
从哪里？
这里不是这人的家乡，靠港后能去哪儿。
船员的去处无非那么几个。
夏枳没再吭声，眼中有些意味不明的光。
杜衡之想起自己在那个地方的巷口见到过的一个老妪，好像跟此刻这个人的眼神一样。
看透他的目光。
杜衡之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会审，唇角的笑勾得浅薄：
“你刚才不是还在骂我？这会儿人站这了，有什么另外想说的？”
夏枳冷眼旁观，随后继续拿起自己的苹果。
“在人背后骂人才叫骂，当着面，我这是警告你。”
“哦？那你不怕我一生气就把你带走？”
这个小世界不过是平行宇宙中的其中一个。他在这个世界，他自认为是最高的神。
神骂人可以，神骂人才能更证明神的纯洁性。
但人不能弑神。
那叫找死。
是找死吗，也不一定。
夏枳笑起来。
“我也曾赞美神，或者神身边的人。那您是否有记得呢？”
“还是说，你只听得见我骂您的话，压根不记得我也念过您的好？”
原来你也和我没什么两样啊。
夏枳笑得讽刺。
您和人一样啊。
小心眼，爱计较呢。
那您凭什么站那么高呢？
还非要自诩为神？
夏枳说话很冲，也对，气头上的人说话都冲。
他今天要来收割的是段景寒母亲的生命，杜衡之心里想，他也可以理解。
但是他心里不大开心。
“你应该知道，夏枳，我与苏颜有旧。她跟我是一样的身份。你不怕我告诉她，你对我们的评价吗？”
苏颜，夏枳听到这个名字，垂眸抿唇。
她知道的，其实一直都知道。从很早的时候就有数了。
为什么没说？
那是跟她一起生长了二十年的人啊。
不，甚至更久，是从无边的虚无开始，一直在身边相伴的人，却因为一些捕风捉影，要疑她的心意。
“那便疑吧。”
夏枳看着杜衡之，不为所动。
该走的走，想走的走，要走的走，她能拦得住什么呢？
疑心便疑心吧。
觉得她不好便不好吧。
她解释过后，若不信，那便走吧。
她不会伤害她的，她终究舍不得伤害她的。
夏枳预想了一下未来，给自己下这个定论。
所以，便也不怕了。
她那双目光直视杜衡之的眼睛的时候，窗外开始飘着细雨。
秋天今年来得格外的早，也严格遵循着自然规律。
一场秋雨一场寒。
入冬与人生何其一样。
失望也从来都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一点一点，最后才进入心冷的时候的吧。
车轱辘又在一滚一滚了。
杜衡之看着一眼门外，没再说什么，只说了两个字：“来了。”
夏枳和段景寒看着那滚滚而过的，蒙着布面的人，整个病房都陷入沉默。
是白苏。
她刚才削苹果，倒热水，送牛奶，无数次在听到车轱辘的声音的时候，想要转移段景寒的注意力，害怕他看到的东西，终究，还是被人提醒，经由他的眼睛。
夏枳没在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到一边，扶住段景寒的手。
现在是七月，今年是闰七月的。也就是说，忌日这个东西，也自有年岁规律。
世情薄，人情旧，百千万万年后，谁在伊身边，空看姑苏台上月，如同西子镜照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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