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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宋清词的过往种种，知道她曾经多忌惮、多害怕沈玉临，怕他会杀了她。
那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像冬末春初发出坍塌融化声音的积攒了一冬的冰雪，在不经意间渐渐消融，沈玉临所作的一点一滴都像吹过冰雪的春风，直到那一夜他舍命相救，她心里的皑皑积雪终于彻底塌陷。
“还来得及。”
赵城轻声安慰她，“沈玉临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男子，他不会轻易去死的。就算在最危难的时候，他也一定会想出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
宋清词转头看他，后者朝她抱以肯定而充满希望的目光。
她破涕为笑，“可不是？那个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死。”
“我会找到他。”
她站起来，任凭夜风吹过她不施脂粉的面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最早发现沈玉临尸体的人，是完颜真真。
她在昏迷中只觉得浑身疼痛不堪，似乎一身汗水，又似乎是一身血水，刺鼻的气味让她意识渐渐清醒。
而后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她身上一袭红衣早就多处破损了，露出里头翻着血肉的伤口。
好在那些伤口并不很深，她还能勉强忍着疼坐起来，忽然发现还有一个人躺在自己不远处。
“啊！”
那是一具尸体，山里的蚊虫被他的血和腐肉味吸引盘旋在他身上，完颜真真下意识想退开，忽然意识到那人身上的青衫很熟悉。
那是……沈玉临？！
“沈玉临，沈玉临！”
她顾不得身上疼痛朝沈玉临的尸首扑去，蚊虫被她驱散发出不满的“嗡嗡”声，她惊恐地发现，他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血洞，边上是已经开始腐烂的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完颜真真又惊又怕大哭起来，声音在空洞的山洞里回荡，显得阴森又恐怖。
她慢慢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事。
她只记得，完颜野烈谎称宋清词被迟木巴安插在京城的奸细杀死，他杀了迟木巴，而后又趁沈玉临分神刺杀他。
沈玉临当时朝自己扑来似乎是要杀了自己，他知道自己身上伤还没好又受了偷袭敌不过完颜野烈，可不知怎么的最后他没有下手，竟拖着自己滚下了林边山崖。
“沈玉临，沈玉临！”
完颜真真哇哇大哭，她一直以为沈玉临对她无情无义，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竟然没有杀她，哪怕杀了她就能让完颜野烈的计划落空。
她泪眼朦胧地朝山洞洞口方向看去，地上的杂草有被压倒的痕迹，应该是沈玉临落下山崖后还把她昏迷不醒的她拖进了山洞。
他有力气把自己拖进山洞，怎么会死掉呢？
完颜真真皱了皱眉头，忽见眼前的尸体动了动，吓得她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吵。”
一道沙哑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鬼魅。
完颜真真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沈玉临的声音，“你还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她又哭又笑，想为沈玉临做点什么，看着他腹部那个巨大的血洞却无能为力。
沈玉临看见她的眼神，勉强抬起头朝自己腹部看了看。
虽然看不清楚，可从完颜真真的脸色来看大概知道情况有多糟糕了，“帮我弄点水来，再烧一堆火，能做到么？”
“能！我这就去，你一定要撑住！”
她怕自己回来的时候沈玉临已经死了，因此加紧脚步去山洞外找水，顺势往头顶上看的时候，她发觉有些不对劲。
这里的山崖好像不是他们掉下来的山崖。
不管了，先给沈玉临找水去！
等她带着好不容易找来的一捧水和木柴回来时，却惊恐地发现沈玉临正靠在石头岩壁边，脸色煞白地剜着自己的肉。
“你在干什么！”
完颜真真尖叫一声扑上去，沈玉临咬着牙，声音沙哑而镇定，“快点把火生起来，我需要火烤匕首来剔掉腐肉。”
现在正至夏日，不处理的伤口很快就会腐烂，他的伤口已经糟糕透了。
完颜真真看到他手边有个已经空了的酒囊，想来他刚才就是用里面的酒清洗刀子的，怪不得他让自己去生火。
他伤成这样还能给自己处理伤口，而她呢？只会哭只会叫，什么用都没有。
她意识到这一点后，脸上发热，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好，你先喝点水，保持体力。”
她把用荷叶装的泉水送到他嘴边，沈玉临看也没看便喝了一口，冰凉的泉水入腹让他打了个激灵，他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用我的刀吧，我的比较锋利。”
完颜真真把自己随身的匕首放在生起的火堆上烤了烤，她本想说让她来帮他剔去伤口的腐肉，可她尝试张了几次嘴，开不了口。
那伤口真的太可怕了，她办不到。
沈玉临接过烧得发红的匕首，用火烤过和单纯用酒洗过是不同的，这把匕首剔去腐肉时更加干脆，也更疼。
他疼得满脸是汗，手颤抖着依然朝伤口靠去。
完颜真真偏过脸泪流满面，一边用装水的荷叶给他扇风，试图让他好受一些。
从头到尾他连吭都没吭一声。
她才明白，沈玉临比她想象的更加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处理好伤口，完颜真真连忙把自己刚烤干的内层裙摆撕下整齐的一条给他，“用我这个，刚用火烤过干净些。”
沈玉临颤抖着手想接过来，接了两三次都是无用功，根本抓不住——
他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先是掉下山崖，而后醒来把完颜真真拖进山洞，又亲手一点一点把自己伤口的腐肉剔除，他这会儿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完颜真真看出这一点，连忙自己拿布条替他包扎伤口。
她将他身上残破的青衫从腹部伤口处撕开，而后将布条伸进他衣服里，绕腰部一圈绑住伤口。
这是她头一次看到沈玉临不穿衣服的肉体。
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和穿衣服时一样好看，甚至更好看一些。
不像草原男子膀大腰圆，他的腰要细些，却线条分明，筋肉有力，好像造化天公精雕细琢过每一寸肌肤般，好看得不像话。
越是好看，越显得那个巨大的血洞狰狞无比。
完颜真真连忙回过神，将伤口绑了一圈还不够，又想从裙摆撕下一些布条给他扎得更紧，沈玉临却轻轻摆手阻止了她。
“现在是夏天。”
他声音沙哑，细听能听出颤抖来，“包扎越紧越容易腐烂，还是留着你的裙摆下次换药用吧。”
完颜真真这才注意到他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不知是什么，“是治伤口的药吗？你才撒那么点哪够？多撒一点吧。”
沈玉临轻轻摇头，“只有一小瓶，省着点用。我们是掉下河里被河水冲下来的，根本不知道冲到了哪里，未必能有人找到我们。如果没有，我们连吃饭都是问题。”
他把那一小瓶药粉给完颜真真，示意她拿去用。
完颜真真立刻把双手背在身后，使劲摇头，“我没什么伤，不要紧，统共只有这么点药你那伤口都不够用，何况还有其他伤。”
她细看一眼，沈玉临后颈的伤已经不流血了，那是因为剑锋很薄的缘故，可伤在后颈绝对不好受。
但凡这药有一点富余，沈玉临不会忽略这么要紧的伤不处理。
她眼睛一红，“为什么不杀了我？只要我死了，四哥必定会引起金国朝堂的众怒，他还杀了迟木巴舅舅，我娘不会放过他的。”
“劫走你也是一样。”
沈玉临处理好伤口后就闭目养神，他现在需要恢复体力，应付随时有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
比如金国探子，比如野兽，比如其他什么。
完颜真真看他闭着眼睛，说话淡淡的，“你失踪了，完颜野烈一样会引起众怒。再说有你作为我的人质，就算金国探子找到我我也能先抵挡片刻。”
“你别骗我了。”
完颜真真指着他腹部的伤口，“这是尖利的石头重击弄出来的伤口吧？你要是真想把我当人质而不是救我，掉下山崖的时候完全可以拿我当垫脚石，怎么可能让自己的腹部受到这么重的伤？”
唯一的解释是，沈玉临掉下来的时候一直护着她，这才导致他伤重成这样，而她只有些皮肉伤。
这下沈玉临没有回话。
不知是他无言以对干脆不解释了，还是太累了说不出话来。
最初那一瞬，他确实是想杀完颜真真的。
只要杀了完颜真真，完颜野烈有再多阴谋也成功不了，金国朝中必定会责难他没能换回完颜真真，责备他不尊可汗的命令。
加上完颜野烈杀了迟木巴，大妃一族绝不会放过他，到那时完颜野烈就会为自己的阴谋付出代价。
可剑锋即将刺穿完颜真真的喉咙时，他忽然改了主意。
那一瞬间他想的是，这只是完颜野烈为了杀他并夺走完颜真真的一个阴谋。
那么，宋清词一定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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