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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在京中娇生惯养长大的小沈沈，被宋清词带着不知跋涉了多少地方，在边关一线彷徨前进。
沈玉临在京中每每收到侍从的书信，说边关十年不打仗环境好了些，却依然炎热荒凉，大长公主受累了，小公主在这里也吃了不少苦。
可宋清词和小沈沈写的信中却半点不言苦，只挑有趣的说，像是在沙漠里瞧见了会藏进沙中的蛇，还瞧见了边关城墙上当年打仗留下的刀斧痕迹，被炮火燃烧毁了一半的大树又发了新芽……
那一场旅程很长很长，随行的白云间和紫练等人都看得出来，小公主变了，似乎沉默了些，一个人的时候不再缠着白云间教她练武，而是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一向活泼开朗的小公主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雁回关驿馆，趁着宋清词午睡的时候，白云间去院外找她。
小小的姑娘一身鹅黄襦裙，脖颈后有些微被汗湿了，却仍然坐在树荫底下面朝着大树一动不动，不知在做什么。
白云间以为她在看蚂蚁，走近了才发现并没有什么蚂蚁，她是对着树在思考呢。
“白叔叔。”
一片高大的阴影投下来，小公主慢慢回头，一看是白云间便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随后继续背朝着人思考状。
白云间索性坐在她旁边，“公主，怎么不回屋歇着？这里虽然不好取冰，可屋里有扇子，总比在院外凉快些。”
小沈沈摇摇头，双手撑着粉嘟嘟的小脸，不知在想什么。
竟不说话了。
白云间正想着怎么逗出她的话来，忽见她回头道：“白叔叔，我娘同我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很……很可怕，也很……反正就是一个很奇怪的故事。”
“什么故事啊，我也听听。”
白云间知道宋清词最会给小孩子讲故事了，她讲的故事不但孩子们喜欢听，连他都爱听。
小沈沈平日一向很喜欢把娘说的故事分享给大家，可这次她没有说，反而摇摇头闭紧了嘴巴。
“娘说，这个故事永远不要告诉旁人。”
她记得，宋清词是这样告诉她的。
“从前有个英明慈爱的皇帝，最宠爱他的大公主，直到公主成年爱上了一位极美貌的翩翩公子，非要他做驸马不可。”
“可按照这个国家当时的规定，驸马不能入朝当官，所以但凡有本事的世家公子都不想做驸马。这个美貌公子也不愿意，无奈皇帝太疼女儿下旨赐婚，他不情不愿地娶了大公主。”
“驸马无奈娶了公主，却对她毫无情义，宁可假装在妾室房里留宿也不在公主房中留宿。驸马家人也因为公主毁了驸马的士途而对她几多刁难，公主在一日日的冷漠和恶待中病倒了。”
“后来皇帝驾崩了，公主失去了依靠，驸马的一位狠心长辈给公主安排了一碗毒药，曾经受万千宠爱的公主就这样被毒死了。”
这个故事吓得小沈沈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想说，这个国家的公主怎么和我们大周的公主不一样，她从小所见的大周公主都是尊贵无双的，比如她的娘，她的两位姨母和她自己……
可细一想宋清词说，这个国家当时的规定是驸马不能入朝为官……这不就是曾经的大周吗？！
她总觉得这个故事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宋清词见她不言语，犹豫片刻，还是狠下心继续说道：“其实这位大公主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她的两位妹妹下场更加惨烈。”
“她的二妹妹生母出身不高，自从皇帝爹爹驾崩之后，她就在婆家受尽欺凌，丈夫眠花宿柳，婆家的人见她花完了自己的嫁妆来讨好自家，如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便日复一日欺负她，直到她郁郁而终。”
“她的三妹妹年纪最小，是死得最早的一个，是活生生被她的丈夫虐杀而死的。她死的时候大公主还去看了一眼，薄薄的棺材，棺材板都是破的，里头小公主浑身青紫，死的时候身上都没一块好肉。”
小沈沈吓坏了，当夜就做起了噩梦，从那天开始她说话就少了，经常一个人坐在角落僻静地方思考。
宋清词也发觉了她的变化，却什么都没有做。
“大长公主，这样能行吗？小公主已经好几日这么安静了，也不活泼爱笑了，曹嬷嬷说她夜里做噩梦还喊着别杀人。”
紫练忧心忡忡，她现在好歹也是四品武将的夫人了，听说宋清词要带小公主出门还非要跟着，还像从前做侍女时一样伺候。
曹嬷嬷也是，身为宋清词的乳母她身份尊贵，早就到了该享清福的时候，可她偏偏不肯在家做老封君，坚持要继续照顾宋清词的孩子。
“由着她吧。”
宋清词瞧着院子里树下蹲的那个小小身影，“明日就要回京城了，回京城的路还有十余日，她会想明白的。”
这世上哪有永恒不变的被宠爱的小公主呢？
宋清词也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在仁宗皇帝的爱护中活着，可世事变得太快，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
与其让她唯一的女儿长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被保护的天真公主，她宁愿小沈沈早点明白这世间的险恶，千万不要重蹈她曾经的覆辙。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重生一世的机会。
沙漠上的夕阳黄得发红，周围一圈极其好看的晚霞，红得似血，在苍凉的大漠中平添了一分寂寥。
宋清词独自出了门。
沙漠中只有傍晚这个时候是最适合出门走走的，白天太热，晚上太冷，这会儿正好微风不燥。
她顺着地平线上太阳的方向走去，走得很慢，身形在夕阳的剪影下很曼妙。
她想起自己给小沈沈说的故事。
那是真实的她们三个姊妹的故事。
这么多年来，她曾经有多次想过，假如当初没有重生，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么历史的长河会怎么继续流淌下去、那些她在意的她所爱的人又会过怎么样的生活？
她死后，沈玉临摆脱驸马的身份，以他的才学一定很快就能入朝封为高官，再凭他的真才实学一步步往上走，一样会在最年轻的时候成为内阁阁臣，一定不到四十就能官拜内阁首辅。
赵城也许不会一夜之间成为最年轻的禁军统领，但是以他的本事，终究会一步步从禁军指挥使走向高处。
或许他会早早识得另一个他心仪的女子，不用等过了三十才有第一个孩子——当然，那个他娶的夫人，大约也不会是侯爷。
先帝宋煦仁会在沈玉临的辅佐下安安稳稳地统治大周，在金国对大周的战事中，沈玉临和赵城这一文一武左膀右臂，也一定能守住大周的江山。
也许宋煦仁一样会早夭，宋巍然一样会少年登基，在沈玉临二人的辅佐下兢兢业业地学习成为一个帝王。
陈家的外祖父和舅舅、哥哥们一定会很伤心，他们是出于保护宋清词的目的而假装疏离，却等到了她命丧黄泉的结果。
柔德和柔良的夫婿朱越明和狄飞宇会继续恶毒而畅快地活在这世间，入朝做官，不会有杏花楼那样的美味酒楼，不会有京门镖局，万水泊和大江南北的山贼不会归顺……
夕阳柔和的光芒下，宋清词忽然笑了。
如果没有重生，到十年后的今日，还有谁记得她宋清词呢？
也许只有沈玉临续弦的妻子会在逢年过节开祠堂拜祭的时候，为她这位身份尊贵的原配上一炷平平淡淡的香，执不痛不痒的妾礼。
若他们夫妻还算恩爱，她或许会问沈玉临——
“当年那位柔嘉公主，到底是何等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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