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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暮来狐疑，再次将不欺打量，“……不会吧，老和尚你看上去已是耄耋之年，我家老爹就算活到今天，也不过是花甲的年纪。”他后半句话如此明了：相差这么多岁数，你们如何交好？
不欺解释道：“我与云施主相识时，已至而立，他却未及弱冠。或许是我年轻时候做错过多，让我未老先衰，云小施主只瞧见了衰老的皮相，却不知我刚过古稀。”
老和尚说话喜欢唱文腔，但配上他通身世俗气，越发显得古怪。
云暮来终于忍不住道：“我瞧你却像个假和尚，但不该呀，你还是殊像寺的长老呢。说起来，”云暮来突然压低声音：“怎么看你都不像和尚，你该不会跟我一样，是靠拍皇帝马屁进的殊像寺？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老皇帝还没死，在这里当和尚？”
他听多了说书，随口胡诌的却是大逆不道的话。不想他如此鲁莽，不欺瞧着凑近面前的云暮来，想到老友信中所言：“犬子脚踏佛魔之间，一念阴阳，旁人不得救。”他终于头一次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
云暮来吃惊道：“难道我真说对了？太上皇……呀，老和尚，你的茶煮好啦！”
壶中的茶水突然翻腾起来，热气冲歪了壶盖，香气溢出，灰绿的茶水不断冒出泡沫，非常难看。不欺从他手里取过木勺，往里面加了一勺凉水，沸水稍止。
云暮来笑道：“还真是扬汤止沸。”
不欺也笑，随即正色道：“大乾传你即将归京，我算着日子，你早该到了。但你总不来殊像寺，想来是不拜神佛，却为何今日突然上山，所为何事？”
他听好友说这个孩子个性乖戾，又刚愎，怎会信佛？今日上山必定是有人强压。大乾堂堂公爷，谁能压他？强压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所以对方刚才提到皇命，是因为他受皇命上山，而自己这无关紧要的人，却在他茫然时恰巧邀请于他，这让他怀疑自己是皇帝所派，适才出言试探。
果然，云暮来听到不欺这话，诧异地反问：“你不知我今日会上山？”
如果他不知，那这事倒怪了。他没问不欺怎么会知道他来了山上，这里是他的地盘，自己在山上逛了一圈，他要还不知道，那才不正常。
不过如果不欺真的跟小皇帝没关系，那小皇帝让他上殊像寺，到底是为了什么？话也不说清楚，打什么哑谜。总不会是出于好意，让他见见自己老爹的好友吧？谁敢说小皇帝如此婆妈，云暮来把脑袋砍下来给他坐。
他习惯性地沉思不说话，不欺也不扰他，扬水三沸之后，把茶汤起出来，刚刚灰绿的色泽变浅，清亮了许多，茶香肆意。
不欺倒了两杯，一杯推给云暮来，一杯送到自己嘴边，细细地品味。
“老和尚自己喝，我不爱喝茶。”云暮来将茶水推出去，“我不管你知不知道我要上山，只问你邀我来有什么事？可别说是为了一见故友之子，我不信。”
他说话全无半分晚辈的恭敬，不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正在此时，门外响起叩门声，刚才领路的小和尚在门外求见，不欺打开院门，站在门口的有三个人
云暮来轻‘咦’一声，刘寄奴？
贼眉鼠眼的刘寄奴故作规矩，老老实实站在宋右身后，但他消失多日，今天上殊像寺的行程原本就蹊跷，要说刘寄奴突然出现不是因为有事，云暮来半个字都不信。
宋右开口道：“少爷，时候到了。”
他们根本没有相约的时间，也没有相约的事，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刘寄奴找的借口。
但刘寄奴既能说服宋右替他开口，就代表此事重要，云暮来转身，不欺见此情形，也知他有事要做，便道：“施主既有要事，离去就罢。”
云暮来看了他两眼，到此刻也不知他突然邀请自己所为何事，不过对方不说，他也懒问，拜别之后，领着人往下山的方向去。
刘寄奴很快凑上来，“少爷真是悠闲。”
“别废话，”云暮来径直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寄奴也不绕圈子，“大喜事。小的刚收到信，今天山上突然来了好几位出名的人物，少爷猜猜都是谁？”
云暮来皱眉：“谁？”
“别的不提，其中两个你肯定知道，温家大女，和他家二公子！”
“温家？”云暮来惊讶回头。
他对这二人的印象确实比对旁人深刻，柔竹曾经说过，温家权高势大，逍遥散背后势力必定也是身居高位，不然难以打点这么长的运货路线，还得隐瞒路上的各方势力，这种手段，几可通天。
不过也难说会有意外，长安这地方，遍地都是侯爷，也许真就有人暗地势力如此隐晦，能够悄悄地把逍遥散送进长安，明面上却不显。
但意外总是层出不穷的，云暮来懒得一一去排查，先盯着这几个嫌疑最重的。
所以温蕴庄就排在他的第一怀疑人之列。
“公子小姐上山拜佛不应该吗？”云暮来仔细一想，觉得虽说和他同时上山巧合了些，但也说得过去。
“这倒是，不过如果进山的命令是皇帝下的呢？”
刘寄奴榻着脊梁，他身高出众，和云暮来说话时总是佝偻着背，现在把视线小小地偏过来，唇齿开合间没有声音，云暮来读懂他的唇语：“温家大女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
刘寄奴低声道：“自打温家女拜佛的消息传出来，长安至少有七八家大马朝殊像寺奔近。不过少爷放心，他们跟你比起来，什么也不是，您好歹是咱大乾最年轻的公爷。”
……温家小姐京中盛美，却一直没有许人，听闻其棋书画无一不精，女工也不落，早该有人登门求娶，却拖到现在适婚之龄，也没有定下来。
平凡人家猜测是温家老爷宠爱独女，想多留些时日。但官家子女嫁娶又怎会如此随意，那温蕴庄要么是早有意向，只等女儿长成便结亲；要么是毫无头绪，要等利益最大。云暮来倾向前种。
不过小皇帝前后下令让他与温家子同上殊像寺拜佛，难不成之前当真是他想岔，此番上山的目的，不在不欺，在温家？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宋右道：“宋叔，你带着柔竹先回，刘寄奴跟着我就好，随行不宜过多，你们乘车下山。”
他是让宋右将云府车马带走，免得招人显眼，宋右点头，又对刘寄奴道：“少爷不曾用早饭，过会找些吃食给他垫着肚子。”
云暮来被宋右逗乐，“宋叔你老关心吃的睡的做什么？”宋右笑道：“人活一世，就只为了一道身。少爷不在意，老奴总要替少爷在意的。”
宋右退走不见后，刘寄奴从怀中摸出一物，晃到云暮来面前。
“什么？”云暮来往后仰了仰，嫌弃地看着刘寄奴从衣襟里摸出的油纸包，上面隐约透出肉香，再看形状，像是……饼。
“小的千辛万苦带来寺中的禁物。”刘寄奴朝他挤眼。
“要死啦……”
云暮来给了他一脚，劈手抢过油纸包，却没丢掉，反倒剥了纸，见果然是肉饼，就大摇大摆啃起来，好像刚才面带惊惶的人并非是他一般。刘寄奴早就料到如此情形，咧着一张嘴跟在背后无声偷笑。
云暮来边走边琢磨，小皇帝此举应该不是要送他一个媳妇，不然直接赐婚就是。但对方绝不会给自己塞女人，这点毫无疑问。何况那女人还是大乾‘文官之首’的大女。
云暮来失笑。既然小皇帝不愿意让他与对方结好，又置他如此境地，难不成是要他跟对方交恶？难道小皇帝也怀疑温蕴庄？
刘寄奴跟在他身后，林道悄静，他瞧云暮来不说话，就随口说道：“少爷刚从不欺和尚那里来，找他给你批字了吗？”
“什么批字？”
“少爷不知道？”刘寄奴道：“据说不欺和尚佛法高深，虽然寡言少语，但开口所提之事却十有九灵，是以大家都想求得他批卦，奈何这和尚总是拒绝。”
云暮来想起不欺那寒酸的模样，面带异色，“那家伙还是个神棍？”
想当年□□皇帝造反之时，所谓小庙死而复活的经历，指定也是假的，最多是病重假死，什么佛啊泪的，全是虚妄。
云暮来嚼着肉饼满脑子胡想，借鬼神之名造势必有所图，这刁老和尚是想求名还是求财？
刘寄奴对自家少爷的评价不置可否，云暮来也懒得多说。饶是他胆子大，也只敢在这皇家寺庙的暗林中偷摸吃肉，三两下吞完饼，已经走到小林边缘，他将油纸包团成一团，随手要往后一丢，给刘寄奴毁‘尸’灭迹，却迎面撞上一群进林之人。
林子大，林道却狭窄。两方人一进一出，理所当然，都被彼此挡在当下。
双方人马面面相觑，空气中有可疑的香味漂浮四周，勾得人视线往下，齐齐落到了云暮来还未脱手的油纸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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