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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转头，脸上仅有的一点喜色消失殆尽，惆怅道：“蓝意，你觉得绍儿他真的能认得了字吗？”
她都不知道，前几天跟老爷商量启蒙一事，是对还是错了。
“夫人也是为了少爷着想，我们王家终究不是普通人家，少爷也不能像外面的孩子一样，目不识丁，总归，是要上学堂的。”
王夫人失望地垂下脸：“我倒不求他能满腹经纶，光耀门楣。只要将来他能养活自己，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他们王家几世农户，好不容易到了老爷这一辈，时运好，成为百济镇最富有的富商，谁知道老天爷开了一个玩笑，让绍儿小小年纪就成了哑巴。
绍儿是王家的独苗，关系到王家将来的兴衰荣辱，他的病若是不能彻底痊愈，将来必定要吃不少苦头。
“蓝意，你明天陪我去一趟土地庙吧，我去帮绍儿祈福。”
蓝意扶着王夫人的手臂，两人慢慢往屋里走。
“天气渐渐凉了，我看顾郎中穿得单薄，衣裳好像也没几件，明日你记得叫人帮她准备几件冬天的衣裳。”
蓝意全都记下了。
……
蓝意把杨夫子的意思转达到了，顾晚迎听得震惊不已，出神良久都没缓过来。
“我方才说的，顾郎中可愿意？事成之后，老爷和夫人会有重赏。”
顾晚迎激动得语无伦次：“让我…我也能识字？”
蓝意以为她是吓到了，轻声道：“女子入学确实不符合规矩，但云琼国也不是没有女子读书的先例，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子，都会在闺房中学习女德的。少爷的情况特殊，顾郎中也是知道的，他对你言听计从，杨夫子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顾晚迎失了神。
入学是她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事情，只可惜女子不能入学，她即便有那个想法，也只能默默地埋在心里。
如今，她竟然能够光明正大地跟着夫子识字了？
蓝意道：“顾郎中不必多虑，出了事，由我们王府担着。而且这事，是不会被宣扬出去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王家请的是私塾里的先生来单独教学，并不在学堂里，旁人不会知道。再者，云琼国虽然鲜少有女子识字，但也没有哪条法令规定，女子若是识字要受到惩罚。因此这事，是妥的。
“蓝意姐姐，我……”顾晚迎张口而出就想说她愿意，可一触碰到蓝意的目光，话就说不出来了。
不行，这事是王夫人先提出来的，她不能表现得太高兴，否则她的心思就全都暴露了。
念此，顾晚迎佯装犹豫了一会，才缓缓道：“既然是夫人的意思，我答应便是。”
听到她亲口应允，蓝意的差事就算完成了，把量衣裳的婢女唤入房中，婢女得令，拿出一块布围在顾晚迎的腰上。
顾晚迎看得云里雾里的，心里一紧：“蓝意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蓝意道：“顾郎中，这是在帮你量衣服的尺寸，夫人交代了，明日帮你订做几件衣裳，算是感激顾郎中对我们少爷的照顾。”
婢女很快便量好了，蓝意把她支开，又交代了几句，也出门了。
顾晚迎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头顶，拧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疼得她眼冒金星，方敢确认听学的事情是真的，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可以读书了，我也可以像三哥哥和阿平那样，听夫子讲学了。啊啊啊啊……”
她迫不及待地分享这个消息，把手镯拿出来，呼唤百事通。
梦姐姐不在，她留了音讯，抬起被子捂住眼睛，双腿不停地摆动着，没过多久，床单全都滚成一团了。
以后，她也能像梦姐姐那样，是个腹有诗书的女子了。
两个月半后……
“王勇绍，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什么意思？”平静的后院里，一如既往地传出了杨夫子的提问声。
王勇绍奶声奶气地回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学习和思考是不能分开的，只有这样，才能明智。”
他的声音很稚气，但还算洪亮，目光坦然地与杨夫子对视。
杨夫子的胡子比两个月前长了许多，听到王勇绍的答案，他满意地捋了捋胡子：“不错，又有进步了。顾晚迎，昨日我叫你抄写的礼则，都写好了吗？”
顾晚迎起身，走上前，恭谨地鞠了一躬：“都抄好了，请夫子过目。”
杨夫子睡眼惺忪地低着头，手里的书都快滑落了，窗口吹来一阵风，他摇了摇脑袋，接过顾晚迎手里的几张纸，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天儿越来越冷了，今日，比往常要困乏些。”
随手翻了一下顾晚迎的手记，杨夫子笑容满面，随后又惋惜道：“你若是男子就好了，将来考取功名，一定少不了你的份。”
言外之意，顾晚迎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可惜走不了仕途这条路，白白浪费了一个好苗子。
这句话，杨夫子每日都要说上几遍，顾晚迎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平日里，她都是一笑置过。这次，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夫子的意思，不以为然。
“学生以为不然。”
杨夫子挑了挑眉：“嗯？”
顾晚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虽为女子，可也有男子的雄心抱负。即便不能考取功名，将来也能在其他地方，建立伟业。”
杨夫子身形一顿，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他揉了揉眼睛，疑惑道：“这风怎么越来越大了？”
顾晚迎道：“夫子，学生先回去坐着了。”
走了没几步，杨夫子问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顾晚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望着杨夫子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想当一个女辅医，天底下最好的辅医。”
“辅医？”杨夫子轻呢一句，道，“为何不是大夫？”
“因为我做不了大夫。”
杨夫子顿时来了兴致，板正身形，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我自认在医术方面，没有太高的天赋，只要识得简单的药方子便可以了。而我所说的辅医，是帮助其他大夫专治疑难杂症的，说得明白点，别的大夫医的是身，而我医的是心。”
杨夫子百思不得其解道：“心？”
“人心复杂，这世间所有人的病，最难医治的便是心病。身体上的伤病可以借用药物医治，心里的，即便是再高明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
“既然你都知道心病难医，又怎么知道自己能医得了？”
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
“正是因为难医，我才偏偏要医。若是简单的，即便我当了第一又有何用？”
“那你为何想当医者？”
“因为治病救人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情。医好了一个人，相当于救了几个人的命。”
如此独特的见解，不得不令杨夫子重新审视起自己这个学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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