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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3 章 第二四回 羡谁福,经年岁月犹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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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渝州城的春阳明媚。

    鸟雀叽叽喳喳地从树枝飞落,在敞开的窗檐上歪着小脑瓜子来回往里瞧了瞧,十分欢快。

    这小院二层小楼的内室里干净明亮,摆着不少珍奇器物,墙上挂了两幅字画,还有窗旁土陶两只芙蓉花以作细细点缀;一张梨花木床上悬着罗帐,薄纱之上是层层叠叠的海棠花。床旁还有梳妆台,台面上摆着一面四神规矩铜镜与齐整的象牙梳,大大小小的妆奁随意地散着,有的装着胭脂粉,有的是珍珠粉。一个身姿妩媚的女子懒洋洋地坐在梳妆台前,对镜画眉。

    “姑娘。”丫鬟端着托盘上了楼。

    柳眉回头瞧一眼,眼稍尖儿尽是柔情媚意,笑吟吟道:“今儿又备了什么?”她说这,手中未停,仍是细细画眉。

    羞涩的丫鬟心说,她们柳姑娘真好看。

    “小米粥。”丫鬟将托盘阁在内室圆桌上,口中作答,又悄悄瞄了一眼画眉的柳眉,正巧与她回眸的目光对上了,赶紧垂眼。丫鬟仍不住小声问道:“今儿姑娘梳妆打扮,可是得了五爷要来的信儿?”

    柳眉意外地阁下眉笔,偏过头来,第一句竟是:“且收声,忘了这渝州城内得喊展爷不成?若叫他听着,你可要去讨罚。”

    丫鬟连连点头,“是我忘了。”

    “他忙得很,如今不知作何算计,无论如何,你我帮不上忙,但切不可坏了他的事。”柳眉仍是语气柔顺,笑吟吟的模样,若不细听她说了什么,半点不似在教训人。

    “是,我省的。”丫鬟点头如捣蒜。

    柳眉便站起身,婷婷袅袅,像是随风摇曳的海棠花儿,转眼踏步至圆桌旁。

    她瞧了瞧那碗精细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才又娇声说道:“展爷近两日只怕不回会来了。”

    “为何?”丫鬟吃惊。

    “他有贵客,哪顾得上我们这小院儿。”柳眉说。

    阿昌说真正的展爷来了。

    那展昭是白五爷的好友,人都说猫鼠不两立,乃是天定的仇敌冤家、不死不休的对头,可这江湖上的鼠与那朝堂公门里的猫倒成了比拜把子兄弟还亲的知己。柳眉虽是所知甚少,心里却不免暗想南侠展昭早有江湖威名,也是个年少英才,素来被人称道儒侠。既是个年轻才俊,与五爷自有万般话要说,他们才是一并的人。天高地阔、古今来往,酒桌酣畅,无不可谈;不像到了这楼里白五爷,神色懒懒,独自饮酒,与她这更是半句不投机。

    柳眉想着,白五爷见了友人正欢喜,哪有空来这小楼独自作乐。

    她微微一笑,抬头瞧丫鬟,“昨日阿昌来时说了,可还记得?”

    “记得,他不知挨了谁的揍,鼻青脸肿的,还费姑娘请大夫给他看伤。他还说五、展爷叫他听姑娘吩咐。”丫鬟道,立在一旁又补了一句,娇羞的面容生了几分不快,“可他今儿一早还是出了门,哪儿是要听姑娘的吩咐办事,主意大得很。”

    柳眉睇向丫鬟,与她慢条斯理道:“合该如此,他做他的,我们做我们的,要真吩咐他做事才不对。阿昌非是仆从,他是给展爷报恩才乐意跟着展爷,却不是你我这般听命行事的仆从。”

    丫鬟听不明白,“那展爷为何吩咐他来这儿?”

    柳眉坐下,伸手舀着碗里热腾腾的小米粥,与丫鬟细细言说:“展爷让他来这儿歇着,是瞧他这般拼命生了不快。所以他在咱们这儿是客,且是展爷的客,我们这些仆从如何能指手画脚说吩咐。”

    丫鬟拧着眉,“白管事……”

    柳眉摇头,“他一心只看顾着展爷,自是不同。”

    丫鬟仍是听了个一知半解,好半晌才在春风徐徐中低声道:“姑娘不是仆从,与我这大爷从牙子手中买来的丫鬟不一样。”她本就是个羞涩谨慎的性情,低垂着头,声如蚊呐,“院子虽是展爷出了银子,但其余多是姑娘自己掏腰包一一置办,才将这暂居的小楼弄成了舒适至极的家宅。姑娘分明对展爷……”这四处精心装潢,分明是藏了心思。

    柳眉闻言笑了一下,好似讶异地瞧着丫鬟,认真告诫道:“觊觎之心不可有。”

    她又轻笑道:“我哪儿不是了,我是。都是听命行事,与你不同不过是位高位低罢了。”

    她瞧着窗外春光,恍然失神地说,“我这是艳羡因而要学他几分快意而活,若不趁着年华如此,只怕来日就没机会了。”大风小说

    “姑娘?”丫鬟又糊涂了。

    “他不来才好哩!旁人衷肠哪里比得上银子实在,情爱一事便是两厢情愿都未必长久牢靠。幸好从咱们阔气的展爷手中得了些银子,这才有今日顺心顺意的光景。”柳眉又笑,千娇百媚的容色果真如她所言十足的快活。

    “你且记着莫要在展爷面前胡言乱语,”柳眉将小米粥端到面前,指尖来回捻着勺柄,开动之前又与丫鬟细细告诫她道,“早年倒是无碍,他只当耳旁风,听了哂笑两句也罢,如今他听了只怕你我下一刻就只能打包行李离城换人。”

    丫鬟沉默不语。

    “你别不信,今年过年,我得了消息,他竟是岁除那夜仍不归家。你且莫瞧他散漫心思,不把谁放眼里,也不顾所谓春节岁除的阖家团圆日,可长嫂如母,又有多年养育之恩,临过年他总是要顺卢夫人心意一回;更别说听闻今年白府的夫人也领着两个孩儿来了岛上,这可是数年来头一回。偏偏他倒是今年破了例,有家不归,铁了心在外漂泊做浪子。”柳眉温温柔柔地说,神色平静缠,仿佛早忘了酒足饭饱之前哪句“贪杯误事”。

    闻言柳眉心里又是一惊。

    五爷您这叫心上人给我个无关紧要的小娘子赔什么礼,真不怕他恼了?

    她这头心头声还未着地,展昭已然坦坦荡荡接了话,“好说,可开席之前展兄未与白某言明,这算不算个不知者无罪?不若展兄一并敬三杯赔个礼?”他微微含笑,纵是白玉堂百般戏弄,也不恼不躁。

    “使不得,哪有让贵客赔礼的说法。”柳眉连连推辞,心下愕然这是什么神仙斗嘴的修罗场。

    她又娇声笑笑,俏生生地与二人道:“且柳眉不甚酒力,您二位里头坐,只管自便,柳眉且寻后厨添两道爽口点心。”说着,也不等二人反应,柳眉快步往小楼后头的后厨去。

    “不必点心了,沏一壶缙云毛峰来。”白玉堂总算是饶了柳眉,转头与快步而去的柳眉吩咐道

    柳眉不由停了脚步回头一瞧,白玉堂伸臂一搭展昭的肩膀,声音且落,揽着展昭往里头去。她松了口气,垂着头,眉目间有几分黯然,她低声自语:“原是如此。”只把心头那句“一见玉堂误终生”一字一词地拆得七零八落,满是柔情媚意的眼角红了两分,清晨与那丫鬟说时还当自己当真认清,再无觊觎,原是自欺。

    只是片刻,风吹树摇,鸟雀低鸣。

    她又抬起眼,神色释然,含着笑又是那句:“原是如此。”

    柳眉高高兴兴地进了后厨,还哼着小曲儿,可把送完请柬就快快躲进后厨里与厨娘低语的丫鬟吓了一跳。

    “姑娘?您回来了,事儿可忙完了?”丫鬟喊住柳眉,张了张口,没喊错话,“展爷来了。”

    柳眉笑吟吟地上前,“嗯,你且把我前些日子买的缙云毛峰取来,沏一壶给展爷与白五爷送去。”

    丫鬟闻言倒是没懵,早前白玉堂领着展昭进院子时便调侃那是白五爷,想是让那俊朗不凡的年轻人顶了他自己的身份了。她一边开柜子,一遍小心觑着柳眉。

    柳眉神色明媚,连眉宇之间都更透出几分娇柔愉悦。

    丫鬟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说道:“姑娘您很高兴呀?”

    “高兴。”柳眉利落地一点头。

    丫鬟心说,定是因白五爷来了高兴呢,早上还说白五爷不来最好,果真是赌气之语。她想着心里又柔软了几分,垂着头、抿着唇小小地笑了笑。

    可她哪知,她这位千娇百媚的柳姑娘先头才差点要因知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哭的梨花带雨。

    丫鬟又劝柳眉道:“姑娘且在门前等等,后厨又是油又是烟,仔细伤了。”

    柳眉差点被逗笑。哪须这般妥帖,她幼时被拐子卖了,后又几经波折在外流离失所多年,被柳老收养,成了陷空岛的下人,在安平镇做花魁暗中管着陷空岛满天下的暗线消息,还陪那安乐侯庞昱躲了几年追杀……她这般江湖女子,什么世面没见过,刀枪棍棒且不过要命一条,天灾人祸也跟着她多年,如何会被这小小的油烟所伤。

    可柳眉没有驳她,顺着丫鬟所言,笑吟吟地出了后厨的门,便在门前站着等。

    柳眉歪着头,瞧着午后明亮瓦蓝的天色,春日金光晒着墙角。

    她算是明白缘何白玉堂并无变化,却在展昭身旁与往常截然不同了。

    白玉堂这身煞气这世上谁敢说任他如此,不必刻意收着?想是只有一个展昭敢。

    柳眉心底那些拆碎的本该是不甘的字眼渐渐化作了释然,又生出一抹新的艳羡来,非是对展昭,而是对她倾慕已久的白玉堂。她站在日光里有些想哭,可无声地大笑起来,在温柔无声的笑中轻声自语:“五爷莫非是生来就这般有福,怎叫全天下的好运都给了他。”那些坎坷的过往让她一见恣意嚣张的白玉堂就生了艳羡仰慕之心,化作藏在心底的痴情,又在这一刻恍恍惚惚地跳了出来,缠绕着她。

    她当然高兴了,为白玉堂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她原想倘使白玉堂有了心上人,定是收起满身煞气,倍加呵护、专心专情,混世魔王也添几分铁汉柔情。

    可今日一见方知并非如此。

    白玉堂仍是白玉堂,无惧玩笑失礼,无忧言辞伤人,他文武双全、一身才气,还有旁人说的喜怒无常的烂脾气、手起刀落的狠辣无情,这些在展昭面前永远不必躲着避着,该如何就是如何,更不必恐惧伤了展昭一分一毫,倘使错了展昭也愿顶着刀口、不论生死,相拦相劝,且走且行。旁人与他说分寸,别说是亲近友人也不敢说激烈刻薄之处不伤心,就连父子手足都各有心念大道,遑论娇俏可人的姑娘,任他千百解语花,人心近处知丑恶。

    可到了展昭面前,他想分寸便收着忍着,想僭越便放着行着,能刀剑一并手刃贼首、能共饮一坛笑谈千古、能纵马千里一路同行,能有这么一人叫他仍是不将世人眼光言语放在心上、肆意洒脱的白玉堂。

    恩仇江湖,经年岁月犹年少。

    原是如此。

    她若活成白五爷那般快意模样,定也想遇上一个展昭。

    柳姑娘其实对白五爷的感情很复杂,和蜀葵姑娘对昭昭小迷妹心态不同,绝非倾心于皮相,甚至不是因为才华。

    而是因为她经历的一切让她想要活成白玉堂的模样。

    对她来说,白玉堂是一种理想,她乍一见就生出艳羡,渐渐化作倾慕。

    而如今,这种倾慕又回到艳羡。

    这大概就是一句话:你我都想活成一个白玉堂,期盼惊鸿一遇的人,是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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