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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中秋。给个解释。
每一个字词都像是无形且尖锐的刀子,悄无声息地掠过心头。
他捂着白云瑞耳朵的手动了一下,指尖冰凉,从树叶光缝里揽着小儿轻身一跃。
金光下,白玉堂的面色有些难看,覆满阴霾的心神缠上了一个画面。他本就是过目不忘,因而细想时那个令人牵肠挂肚的人的背脊、肋骨和肌理上本不显眼的旧疤,都扎人的很。而这一幕与眼下所闻交织,白五爷生平纵意畅快,哪怕受百人指点、千人眼色,也就没有这般宛如被摁着头往泥里一塞,可把气性大的锦毛鼠撩拨出十分火气来,恶心的不行。这得亏没带他的长刀来,否则喜怒无常的玉面阎罗只怕一时没忍住就提起画影,给这屋里嚼舌根的夫妇画个人影分离。
他抿唇不语,愠色发作边缘的另一端紧紧牵着融在夜色里半句叹语:“此次去展家,你应我一事。”
白玉堂恼意在胸,又记着来前之约,隐忍不得发,竟是难得在心口憋出一句
难怪展昭生父分明人情练达、生母处世尽善尽美,却由着这又是远亲又是近邻的展暄一家与自家划清界线,砌墙断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想必伯父伯母二人神台清明,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意。
心念电转,白玉堂冷眉低垂,终究又想着展昭之事。
没有猜错的话,十年前,展昭尚未至束发,但也有十四……俞叔与展忠提起中秋家宴,皆是面有异色,他背上所留时日已久的鞭笞痕迹,恐怕正是那时应下。
凭何?
那十数鞭,凭何落在他身。
展昭此生侠肝义胆,不争名利,见苍生、见家国……展昭、展昭。白玉堂窝火凝眉,只默念着展昭的名字,旁的言语又咽回默然的风里。
好个中秋家宴。
难怪大清早来吵人安宁,生怕展昭留不住片刻、转头就纵马离去。
展骁因鸿鸣刀惹来的江湖人十有七八已经寻上门来。倘使只是为夺一把宝刀,照江湖规矩,好面子的江湖人不至于厚颜无耻、堂而皇之地问话;但此事坏在鸿鸣刀传出邪异噬主之名,连月来为此离奇身死的就有四人,少不得“正义之士”借题发挥,打着武林太平的名头,要展骁交出鸿鸣刀更甚的,要展骁给那身死的人一个说法。
人心诡辩多贪求。
白玉堂再清楚不过,什么说法、什么武林安危,都是危言耸听,如北侠欧阳春那般当真无意于鸿鸣刀的只是少数,大多是为名正言顺地夺刀找个由头罢了。然而众人齐聚,在这苦读圣贤书、不问江湖事的耕读世家展家门前舞刀弄枪,谁知这“粗鄙之人”会不会一脚蹬开了门,按江湖规矩拿拳头说话,难免惹得人心惶惶
中秋家宴未必如展暄所言,是要展昭给个解释。
既展骁确不在家中,江湖人要展家交人也便交不出来,总得有人出面料理这门前蛮不讲理的凶徒,他们这些斯文人是不屑、也多少畏惧那拔刀相向的绿林客的。
巧就巧在,展昭此时当真为“展骐”之事回了常州。
到了此时,白玉堂也明白展暄这满腹愠怒何来
恐怕正是因大清早寻上展昭的宗家人,当真拿展昭是个人物看,甚至有的人可能心头不屑也得巴结着、低声下气地求着。
展暄此人厌极了江湖绿林客,又与展昭他们家中素有旧怨否则这自诩饱读圣贤书的斯文人,又岂会学个长舌妇背后嚼舌根、议论一个妇道人家的过往不堪传闻;如今他们还走丢了个儿子,说的仿佛是被展昭,乃至其父展昀旧年心往江湖、习武强身便是哪害人的毒蛊,引诱展骁步入歧途,如此焉能不恼。
这才大清早的在自家屋舍里嘀嘀咕咕、满腹牢骚,又刚好被翻墙而来的白玉堂听了个正着。
“……话虽如此,他、怎么说也是当了大官了……今时不同往日,这、我们这……宗家也不能拿他如何吧……且、且前些日子,不还有说借他这门路,或能谋个官身……”
白玉堂在屋瓦上顿步,闻屋内妇人低语,尚有几分温热的秋日晨光照出了他冷凝的眸色。
“大官?”男人讥笑着打断了妇人无知的胡言,言辞中尽是对朝堂四品侍卫的不以为意,又有发怒之兆。
“蠢妇!我先头所言你是半句听不懂还是没听进去,还和几个无知小儿一般蠢得当这是一条登天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假,那也得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你真以为……!”
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添了些难言的意味,又好似忌惮着什么,纵使在这自家屏退外人的屋舍之中也不敢高谈阔论。
白玉堂撩起眼皮,听着风中低语竟是没有再添恼怒,而是压着凶煞戾气,生无尽缄默。
“就他……莫说朝堂,他闯荡江湖多年何用?”男人的声音因不屑,渐渐又恢复往常,“不过平白得了个好听的名头。逞凶斗狠之人个个狂妄自大,一言不合只知兵戈相见,为了点蝇头小利闹得死伤无数若他们真知廉耻,又或能有些纲纪伦常、尊义重道,懂那人情,给展昭那名头几分薄面,今日怎会提兵刃逼上一个手无寸铁的诗书世家。”
“这天下何处能轮得着他说话的地方。”
在男人一时轻蔑的言语中,妇人又惊又骇道:“……那骁儿骁儿该如何?如今他已然……!”
展暄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能听着他恼怒磨牙,当真是恨铁不成钢,“……打小这书他就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没一日专心念书,没出息的东西。既是敢离家出走,我便当没生这个儿子。”
展李氏听着心惊胆颤,骇得呜咽出声,“老爷、老爷!你可不能不管骁儿啊”
“他都几个月没消息了,他才多大啊,世道险恶,骁儿性子天真,素来是旁人说一句他信一句。要是……要是真叫人哄骗、叫人迫害下了毒手,我、我可怎么活啊。”展李氏越说越怕,痛哭出声,“老爷您再派人寻寻骁儿罢!那些草莽粗夫,都在寻骁儿,要真让他们先得了手骁儿还是个孩子,又懂什么……!”
呜呜咽咽的声音在风里传了老远,好似这一番谈话兜转一圈,又回到那摔杯发怒之时。
所求已知,白玉堂无意再听二人满嘴胡言,耐心等一众仆从走过回廊、白云瑞也啃完了手中的包子,便提步踏风而行,穿过彻底收声寂静庭院,翻墙归府。
墙上的爬山虎在晨间的金色碎光里摇曳,木人桩的影子投落在一旁的竹椅上。白玉堂抱着白云瑞在石子路上站住了。
如他昨夜所料想,于展昭而言……
这里,与“展家”,是不一样的。
展昭对家中事鲜有一提,与对“展家”罕见只言片语,是不一样的。
白玉堂的目光攀过院墙,枝头鸟雀梳羽啾鸣,秋风似刀、裁得树叶飒飒作响。隔着墙,这外头的风雨颠簸便仿佛与此地的安宁和乐毫无干系,泾渭分明,尘埃不染半寸光阴。
他们此行江南,本无意凑这热闹,却因黑市走货牵扯的铸兵之源与展昭子侄展骁被牵扯其中。麻烦另说,如今展骁下落不明,无处着手,只得先寻得展骁弄明白事端因果。细想来,当日秦苏苏的告诫倒是成了空,今日想起甚是讽刺。展家与展暄皆是不明白,展昭若真为展家,与一众江湖人周旋,化解这干戈,方是真正的祸事。
秦苏苏曾说,英雄出少年,早年江湖上来了个展昭、手持古剑巨阙;如今又有一位姓展的少侠,初出茅庐,得古刀鸿鸣。
早在太原闻知那展家儿郎展骐,与展昭一问展家根底时,白玉堂心头便升起困惑。
满江湖皆知,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出了个少年英雄,手持宝剑、武艺高强。没人知道他的师承根底,只把“南侠”的名号吹遍了江湖,那时见过他本人的或许寥寥无几、与他有交情的更是屈指可数,但各式各样的传说,诸如虎背熊腰、诸如一剑能拍死熊……,更是笃定要将展昭请入宴席;可他在事成之后,分明心高气傲,仍能喜怒不形于色,俨然将白玉堂当成贵客,诚信作态、恭敬如常、绝无怠慢,委实不易。
这展家人……也未必都是诸如展暄一般人物,又或是展暄夫妇言辞透露的一心巴结利用。
至少此时看来,眼前的年轻人目无恶意,礼数周到,虽有些好奇,但既无贬低之意、亦无奉承之举……自然,本性如何却是另论,一面之缘难见真章。
白玉堂收回目光,见展?D神态轻松的与展昭告辞,与同行两个不声不响的小辈书生离去。
“……怎的改主意了?”展昭在厅前回眸笑问。
他且转过身来,不知远去的展?D三人经庭院,至门前白墙相夹的窄廊时,那小辈的年轻书生又回头瞧了一眼,神色怪异,与在厅中乍见白玉堂时无异,错愕之中又有眉头紧蹙的不可思议。
“怎了?”另一人见他止步,便回头问道,“丢了东西?”
书生摇了摇头,张口欲言,又皱眉把话吞了回去。
展?D瞥了个正着,敏锐道:“你见过那位白公子?”
“……许是见过。”书生抿了抿唇,不知因展?D此言想到何是,面色透出几分荒诞与惊惧。他很快就摇了摇头,谨慎道:“许是小侄认错了。”
展?D微眯起眼,微微笑道:“时候尚早,待我回禀父亲,趁着天色正好,手谈几局如何?”
他们出了展昭家的大门,这百花岭下遇杰村住着一整个展家,这随手敲一户,开门许是都姓展。所以展昭家的宅院和婺州白府不同,并无那敞亮的大门和台阶,正门漆黑,藏于幽静小巷,连“展府”匾额都无,只在门边墙上刻了“明园”二字,一推门正是白墙窄廊通天光,竹影摇曳风飒爽。
而门一关,景致隐其中。书生上马车前,似是禁不住又瞄了一眼“明园”正门,恰好见风徐徐掩上了门,竟是惊得眼皮一跳。
厅中。
白玉堂轻哼了一声,往椅子上大马金刀一坐。
什么会友人之语,他们来前才同容九渊喝了茶,想当然全是糊弄展?D的假话。展昭清楚白玉堂多少瞧出展家端倪,这大清早来访到底是急了些,方才恼他自作主张。可白玉堂没任凭心意、犟着脾气反其道而行,一举掀了展?D的打算,还亲口推辞,叫展家宗家称心如意……
“你们自家人说话,白某一个外人在场总不方便。”白玉堂说,那语气又像是堵了气,又仿佛另有深意。
展昭神色稍动,垂眉一笑,“要听?”
白玉堂语气微妙,眯起的双眼瞧不出心绪,“听,怎么能不听了,展少爷不让听呢?还是白某听不得了?”
“不敢,白五爷有何听不得。”展昭直笑,不招他了。
展家宗家既要请展昭出席,定有话相问、甚至有事相托,可要是外人在场,抹不开脸面,大伙都一派和乐的饮酒作乐、说些场面话,焉能窥出底细。
白玉堂是要听听展家宗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这锦毛鼠,飞檐走壁、窜屋越脊的,悄悄跟去听个墙角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总归屋里唯一一个能发觉他踪迹的展昭不会揭了他的短。
说话间,展忠知晓展?D三人离去,领着白云瑞前来。
这送客之后,二人总算将扫墓之事提上日程,备了马车忙忙碌碌地往展家祖坟赶去;又见白云瑞与展忠已然熟悉,登山劳顿,苦了个小孩儿,干脆将其留在了展府。
与白家墓园不同,展家宗族极大,将祖坟墓地当作颜面,自是耗举族之力修建,且选的必是风水宝地,为子孙香火千代、家族繁荣昌盛。展家重圣贤儒道,常年有宗祠祭祖、供奉先辈之俗,规矩严明。当然,展昭这一支本就是旁支末节,又三代单传,到了展昭这儿可谓是个独苗苗了,展家宗家又或旁的都是血缘浅薄的远亲显而易见的,展父展昀的坟墓也在一大风水宝地的偏僻处。
展父去得早,但展母当时便未雨绸缪,修得一座合葬墓。
两碑并行,二人一并卷起袖子修整坟墓、清理杂草,又备了酒食果品,略烧纸钱,默不作声叩头行礼。
日头高照,秋阳和煦,端正一拜下,两道影子勾在一起。
白玉堂未有急着起身,侧头笑了一句:“这可算得拜见高堂?”
展昭剔眉,也正正经经地揶揄道:“倒是补了一礼。”
礼自是指那夜在大漠拜的天地,只是既无丝竹礼乐、又无高堂亲友,这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礼数便缺了。可二人高堂皆去,论起来若有在天之灵,这拜天地不就是拜高堂吗。在白玉堂咕哝一句“贼猫”,转头就嚣张地接了一句:“怎的,好猫儿还想再补上后两拜?”
他大大方方地伸臂一揽展昭的肩膀,对着俩石碑上展家高堂的名字道:“也不是不成。”
白玉堂掀着眉,眸色在日头下甚是明亮,语调飞扬,“小婿来迟,今日才拜见岳丈岳母,惭愧惭愧,”他大言不惭道,“只是贵府狸奴小婿欢喜的紧,望二老割爱……”白玉堂顿了一下,侧头去瞧被他言辞所惊,一时无言,神色无奈的展昭,声音更低了些,他问道:“这回是八拜之交了罢?”
展昭一愣,和风而笑,“也只能算是了。”
白玉堂久久盯着展昭,秋风拍着树叶,在二人头顶低垂,金色的光斑跑过树叶的缝隙,与尘埃一起吻住了展昭的眉眼。
尘埃有细语。
“你真以为……他展昭如今是天子跟前的红人、当朝重臣吗!”
“天子那是看重他的武艺?”男人的语气冰冷,不敢高声妄议天家,可字词似刃,“错了,是忌惮。”
“草莽屠夫,视人命如草芥,偏又真有几分本事天子焉能不心生忌惮。收着他,给了那不伦不类、绝无仅有的官职,说到底是给他画个圈,给他套上绳索,就近看牢了。”
“当真赏识,将他留在宫门前做个护卫做什么?”
“大好儿郎,从文为臣当匡扶社稷;从武称将当护国定邦。这大宋的土地上,继圣人绝学、开万世太平,为臣为将皆是为绵薄之力能达天听、护家国安宁;如若无此大志,安居乐业亦无不可。区区一个护卫,呵,那是为人臣子吗?那是一个奴才,一条拴住了脖子、从此指哪儿咬哪儿的看门狗。”
“耀武楼前那一跪,展家的脊梁骨,都叫他跪断了小说
难听锋利的字句和秋风一起钻入人心,裹成了不能与人提的纷飞心事,又刺骨,又叫人憋闷不已。
白玉堂轻松地摁着展昭的肩膀,扬眉快意而笑,“那还不成,你我情分,岂止八拜。来,二老跟前,对拜合卺,补全了礼数,省的白首黄泉日还要被二老怪罪。”言罢,他又不疾不徐地望着墓碑开了口,既率真无畏,又郑重炽热,像极了两年前他策马归家,在兄长灵位前放肆低语之时,“小婿厚颜讨要,舍他不能。展昭,我今后便要带走了,不还你展家了!”
“顽劣。”展昭听他言辞又不正经,不由笑骂了一句。
白玉堂弯眉而笑,容色嚣张又明艳,尚未言语,先在变转的秋风里齐齐目光微凛。
区区一个护卫有何不可。
世人多误他,笑大好男儿为权贵折腰,奴颜卑膝不得自由身。焉知他立天地心、请生民命,愿济困渡厄,舍身一问苍生太平;焉知明君在世、贤臣不死,这大宋才有扫荡山河浊气、求得河清海晏的一日。滚滚红尘里,人皆蚍蜉蝼蚁,唯有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才叫山河气数蒸蒸日上。本是凡夫俗子,做这其中渺茫一人有何不可?
无事。他知。
咻声撕风忽至,白玉堂猛然起身翻转,长刀出鞘犹画影,凭空斩落了一支林间直射展昭的冷箭。
袍袖低垂时,天地好似只剩一双凶戾至极的眼睛。
他守他的青天,他守他。
啊哈我来了。
展家剧情继续读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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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顺遂健康、平安喜乐。
愿你我亦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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