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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1 章 第一〇六回 亲常在,阎罗何惧小鬼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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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不是以为你兄弟二人按着头打一架,白爷就能将此事一笔勾销不成?”白玉堂说。

    “要打,待事了二位关起门来慢慢打,现在,”他弹了弹自己的衣角,恶劣的语气竟是和当街耍无赖的有八成相似,可又添了几分公子哥的闲适优雅,“赔、钱。”

    吴文渺不可置信地盯着白玉堂,又扭过头去看平静抱着白云瑞的展昭。仿佛是觉得展昭虽无笑意,但面善和气,该是比白玉堂这个受了伤、动不动拔刀的煞神好说话。

    可展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沉默地注视着院中所生之事。好似无言以对,又好似作壁上观,温和又无情地纵容白玉堂在此大闹一场。

    白玉堂更是眉梢都不抬,对展昭的无动于衷早有所料——正因他是吴家的舅父、下九流的泼皮无赖。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若是不令其知惧怕、捏着七寸将人先按下了,这桩事要糊弄到何时?偏偏亲缘干系跟前,展昭做什么都少不了一声骂名。他既然出手不便,这会儿当然不能让这傻猫儿给白爷添乱。

    他有意胡闹,展昭焉有不允的道理。

    且他先头那一脚踩的,旁人瞧不清,展昭还能不知?不过是白玉堂打定了主意不叫他继续掺和今日之事。白玉堂冷声嘲笑,将话头轻易地敛了回来:“苦主在你们跟前站着,怎还向作证之人叫屈。”

    “都说长兄为父,你这弟弟伤了人,没钱赔,你该是有钱罢?手足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两万两,不如就由阁下来还罢。”白玉堂掏掏耳朵,隐约听着院外的百姓嘀咕嘀嘀咕咕着:“两万两未免太多了些”“都是他自找的”“吴老二怎么可能掏的出银子”“小声点”……他不以为意,只稍稍挑高了声音,手指微微一动,一枚飞蝗石射中了缓慢小声向外挪的吴文浩。

    吴文浩腿一软,横扑在门口台阶前,目中又是惧又是恨,一时不敢动作。

    可他这瘪三混子,再怕又如何会当真放弃逃脱之念,不过是暂且安分罢了。他见白玉堂收回目光,正想要拔足起身跳出门去,竟是愕然发现自己双腿不听使唤,一步路也挪不动了!他的腿——不,不可能,他的腿分明好好的在这儿呢,一点小伤怎就叫他像是被锯了腿一般。

    这是、这是——什么妖法?!

    吴文浩被一丝惧意笼罩,远胜被长刀贴住脖颈要挟性命的时候。他正慌得想要张嘴大叫,冷不丁背上被人轻轻一拍。

    是展昭。

    他抱着孩子,轻轻收回了拍吴文浩肩背的手,就像只是好心给他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唯有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而这轻轻一拍,一股无声的气钻进了吴文浩的身躯。回过头来的吴文浩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了,愣是怎么张嘴都如同哑巴尖叫。

    这下吴文浩当真吓得魂飞魄散,再望向夜色中两个瘦瘦高高、提着兵刃的年轻人,目光骇极了,犹如撞鬼。

    “自然——”白玉堂说。

    “两万两,想是阁下砸锅卖铁也拿不出。白爷不为难你们,准你们打个欠条来日慢慢还。”他没有注意到院子那头又有什么动静,又同展昭成了什么地府里来的恶鬼修罗。他手腕微翻,手中纹丝不动的长刀在闻言大动肝火、有意起身的吴文渺面前轻飘飘地滑了过去,宛如拂面的羽毛,诡异又柔软,却轻易在他的脖颈一侧留出一条血边,鲜血和刺痛逼得吴文浩当即浑身僵直。

    白玉堂低下眼,看着不见血不知教训的吴文渺,不冷不热道:“阁下大可放心,只是欠条罢了,也不至于利滚利,更不必你们立了卖身契为奴为婢。我白府的门槛高,阁下便是自降身价,想跨进来怕是还要摔断脖子。”

    莫说侧目而视的展昭,院外闻声的百姓都要叫白玉堂这刻薄损劲儿逗笑了。

    可吴文渺笑不出来。

    引火上身又求救无门,吴文渺粗重的呼吸发起颤来。他面上闪烁懊悔之色,盯着白玉堂的目光猛然窜出怨毒来,恨不能将白玉堂活活掐死。

    这索赔讨债竟是讨到他头上来了!!

    这如何能行?!

    吴文渺气得面色通红,龇牙骂了句:“狗屁!你他娘的——”

    “此事白爷口说无凭。”白玉堂不紧不慢地抢白,声不高,却将吴文渺的喊声轻易盖了过去。凭着短短几句,磅礴内力几乎震得吴文渺脑子里嗡嗡响。“你我素昧平生,怕叫我个江湖草莽讹上了也实属情理之中。”他仿佛很为吴文渺周全考虑,稍稍一抬下巴,示意一旁不做声的展昭,懒洋洋哂道,“我这朋友乃世家出身,最知礼数,不似在下不过商贾之子,只讲究买卖有没有蚀本

    展昭无奈一笑,仍是给全了面子不作声,听着白云瑞扒着他的衣襟凑到耳边,口齿不清地问他:“爹爹,什么是商贾。”

    展昭同他“嘘”声,且要同他解释,又听白玉堂大言不惭道:“他既道将人带走乃是强盗行径,着实不妥,那白爷给他这面子,交由苏州官府处置。”

    展昭眉间阴云不由散了些,放低了嗓音,与白云瑞耳语:“商贾便是,做买卖,拿东西换银子,断不能叫自己吃亏的人。”

    白云瑞眨眨眼,也不知听明白没,视线幽幽飘向了白玉堂。

    白玉堂语调微顿,飞快斜了展昭一眼,近乎轻蔑地接着嗤声,“官府定然愿意给个公道,”他飞扬的眼角添了几许警告展昭的不满,却叫吴文渺和吴文浩自能意会的、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在说,这两万两,你想赔也得赔,不想赔、算上性命也得赔!“知州大人想必也愿意做为这欠条作个见证,好叫阁下放心地慢慢筹款,白爷等得起。”他稍稍抬高长刀,示意吴文渺站起身,“请吧,二位,总归苏州府衙也只有几步路,耽搁不了二位多少时辰。”

    吴文渺依言起了身,但开口却陡然变了另一番嘴脸:“人,你们可以带走。”

    展昭面容沉静地望来。

    白玉堂在昏暗的光线里挑了一下唇,露出意料之中的淡笑。

    “他若是借了你的银子,我倒是能想方设法替他还了,也是有理有据。可他今日是伤了你——”吴文渺说着,厌恶地瞪着吴文浩,稍稍端正了文绉绉的口吻,仿佛还是昔日的吴家大少,可到底是下九流里一去不回头,说的话亦是颠三倒四、荒唐可笑,“他犯了错,合该他给你赔礼道歉,待——嗯,待你满意再放他回来,或是拉他见官,如何惩戒都由官府定夺。哪有叫我这兄长掏银子赎人的道理。”

    院外嘘声起伏。

    吴文渺脸皮都不见红上一分。什么血肉亲情,在吴文渺面前都扒下了遮掩的面纱,露出自私自利的真心来。

    而这狡辩之辞说服几人不知,先听得不能说话的吴文浩白了脸,呆滞地张着口。

    不——他说。

    “人你们先带走吧,二位既是讲道理的人,我相信你们也不会无故伤了他的性命。”吴文渺却管不上同胞手足是什么心思,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冠冕堂皇的话一说完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势却不能让她感觉到一丝痛意,眼泪犹如决堤的水,汹涌不尽,“孩子还我——求求你——把孩子还我——”

    白玉堂充耳不闻,锋利的眉目斜扫,不客气的语气懒洋洋的,“白爷早说了,不做蚀本买卖。你舍不得丈夫,白爷倒是可以给我儿寻个玩伴。如此,来日你们银子没还上,人先死了,他也能继续还债。”

    他稍一退步,扭头示意展昭。

    展昭拧眉想了想,有意说什么,但终是顺他意,轻一扫袖,先解开了吴文浩的哑穴。

    吴文浩嗓子发虚,还没注意到自己能说话了,一下大叫出了声,“带他——对,带他走——”他高声说,将吴氏的苦苦哀求和白玉堂改变主意都看在眼里,此时恐惧之中竟添了满目惊喜,“你们把这小子带走就行,我——父债子偿,带他也是一样的——”

    吴氏呆滞了一瞬,浑身僵硬地盯着还在连连点头、大松口气的吴文浩。

    “不用管她,我儿子我说了算——”

    “滚!!”

    吴氏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朝吴文浩的头上猛然砸了过去。这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喘声咆哮着,这一刻比林中野兽还要凶恶,又或许是明白此刻两个陌生的江湖人就是她可以握起的武器。她对着这个无情无义、杀千刀的男人,尖叫起来:“滚——带他走!把孩子还我——带他走——是他伤的人,不关孩子的事——”

    “操!你这臭娘们说什么——”吴文浩大骂。

    那吴家小孩儿终于醒神,明白过来母亲的意思,哇哇大哭着喊娘。

    吵吵嚷嚷的变故,遮盖了所有的声响,也将脑子搅得生疼。展昭恍惚听到屋内有什么动静,像是在耳语什么。他回头望了一眼,未能辨清——院子里太吵了,外头的街坊邻里都开始各传各声、嘀嘀咕咕,隐约指骂着白衣的嚣张侠客果然是蛮不讲理的草莽,行事作风太过不通人情。一点儿小伤罢了竟也不依不饶,凭空就讹两万两银子,还拿小儿威胁,简直土匪恶霸。

    白玉堂轻手一丢,小孩儿落入吴氏怀中,反手抖腕,长刀刀鞘干脆敲在吴文浩的后颈。

    本就被点了穴道不能挪动的吴文浩眼皮一翻,什么骂骂咧咧都没了,昏死过去。

    “这回不换了罢?”白玉堂睨向吴氏,语气淡淡,“可莫等人提到官府了方才后悔。”

    他眯起眼,又似好心好意地提点:“你这丈夫伤人,可是会送至官府;若你交出你手中小儿为质,却不必走这遭。白爷不至于为难一个稚子,白府少不了他这口饭。”

    吴氏却抱着孩子,警惕地盯着白玉堂后退好几步,生怕白玉堂反悔要将孩子抢走。

    白玉堂眉梢一扬,这才转头道:“猫儿。”

    展昭且无声看着他,温润的眉眼坠着漫天星光,明亮又柔软。他叹了一声,不言不语,好似有满腹心思,又说不上来。他如何不知原打算着敛于自身的事,皆是叫白玉堂胡搅蛮缠一回便全都变了样。这锦毛鼠当真是天降的克星、生来的冤家。

    也罢,事已至此。

    到底是吴文浩伤人在先,展昭心道不免心思偏颇——且白玉堂占着理才能与这吴家众人周旋,达成二人所期望的目的。其余的,揭过眼下之事再论。

    白玉堂顺手将画影丢给展昭,将软倒在地的吴文浩单手拖至台阶前,又扛了起来。

    院中再无多言,门前探头围观的街坊邻里也稍稍散了些,只有几个碎嘴的大婶大爷站在阴暗处交头接耳,对跨步先出院门的白玉堂背后指指点点起来。

    正当展昭与白玉堂要离去时,吴家院子内的屋门响声又起——不,不对,是窗户开了。

    吴文渺突然推开了窗子,屋内的浓重药味弥漫了出来,呛得人仍不住干呕。与这药味一并的,还有一种奇怪的臭味,像是陈腐的尸体搁置在棺材里突然被掀开了盖儿。这让展昭面色微变,在门前停住脚步,猛然回过头去。

    窗里先见一张木桌,上面点着一根短小的蜡烛;凭着昏黄的光,能看到一张木床,有些破了;床底下还有个孩子缩着头、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着。

    而一个七老八十、满头白发的老人就躺在那张床上。

    他的脸因为重病显得又瘦又长,肤色蜡黄蜡黄的,眼窝深陷,满是皱纹,白发也有些稀疏了,似乎随手一把就能抓没了。在这秋夜寒风里盖着一床不算厚、打满补丁的被子,好似神志不清了,病重之中连声咳嗽都没有,但又微微睁着眼睛、拧着眉头,不太舒服的朝外看来,叫人觉得那是个格外严肃的老人。

    是母亲的父亲。

    早有察觉老人在房中微弱平稳的呼吸,展昭并不讶异,只眸光微低,难掩复杂。

    吴家老爷,他的外祖。

    从这张苍老的脸上当然看不出丝毫相似,别说展昭自己和吴老爷了,就连母亲的眉宇都不可能从老人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痕迹。母亲走得太早了,她还不到四十,她还很年轻……展昭忍不住想,哪怕她那时因病因乏有了几分老态,她仍旧是美丽的、柔软的、从容的,甚至可以说是年轻的。所以他在眼前的老人面上难以找到相似之处。

    这当然不妨碍他明白,这该是他过去二十多年素未谋面的外祖父。

    展昭还没来得及听闻一二吴家外祖叱诧风云于苏州商界的传闻,只从林秀云口中闻说吴老爷缠绵病榻多年,从亲眼见闻得知两位还年轻的舅父荒唐无度……就连先前那么激烈的争端之中,吴老爷都不曾露面——他或许不是不想,是不能。重病让他该是发不出高声、也下不了床榻,只能裹在被子里被不肖子的种种争吵惊扰多时、不得安歇。他干脆也省了这点力气,唯有床底下看不出年岁的孩子暂且受他庇护小说

    展昭难免生愧。

    老人与展昭隔着窗,在夜色里遥遥对上了眼。

    又或许没有。

    夜色太暗了,院子里的一番争吵让吴家如今唯一能料理家事的女人正抱着自己的孩子痛哭流涕,没来得及在院子里挂一盏灯笼。又或许他们本就被贫穷所困,一根蜡烛、一盏油灯都是负担不起的,这样昏暗的夜晚才是寻常,只有桌上点着的那根蜡烛堪堪照亮了屋内和屋外。但哪怕这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再怎么熟悉黑暗,也没法像习武之人那般锐利明亮,穿过黑暗一眼就看到想要看的东西。

    谁也不能确认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或许是隐约描摹出展昭的身形,老人打量着展昭的神色的确有了变化,就连皱巴巴的手都激动地捏紧了。

    老人抿直了唇。

    “……”展昭留意到他唇瓣翕张,像是发着抖要说什么。他不禁往院中走了两步,复杂心思皆堵在心口。但他没等来一言半语,也没来得及辨认老人神态的含义,老人就疲倦地闭上眼扭开了头。

    展昭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也叹了声,黯然转过身去。

    “猫儿……?”白玉堂低语询问,目光从急切去扶着老人、神色有些怪异的吴文渺身上掠过。

    “走罢。”展昭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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