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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驿节级吴国相不过是一个区区驿站掌事,一听阎苍舒把权倾朝野的宰相都抬出来了,吓得连连点头道:“是、是!卑职这就去将起居郎搬出来,腾房、腾房,马上腾房!”言讫,迅速转身,风风火火奔了出去,刚走两步却见那杂役还愣在原地,于是停下脚步回头责备道:“还愣着干嘛,走啊!一起去帮起居郎腾屋去!”
“噢,哦哦。”那杂役“牛人”连连点头,这才反应过来,快速跟了上去。
透过窗户缝隙,忠尧将下面发生之事瞧得一清二楚,此时不禁摇头轻叹:“唉,官家都不顶事,果然还是‘六贼’管用啊!自作孽,不可活。”
迫于无奈的吴国相叩了叩起居郎潘世礼的房门。潘世礼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备妥的酒菜送来了,喜滋滋地开了门。不料,当吴国相说明来意后,他当即面色不悦,但也无可无奈,本欲还想发作一下,可一听这都水使者阎苍舒的后台靠山竟然是当朝宰执蔡大相公,顿时又泄了气,只得怏怏然收拾了行装,随吴国相换到了一间普通的客房。
普通客房与上房之间的差距还是蛮大的,但起居郎潘世礼也只能老老实实住下,徒呼奈何,但心中自然还是有些不爽的。
杂役“牛人”即刻唤来一人协助洒扫,拾掇整理一番后,很快屋子焕然一新。然后,这才去请了官居正六品的都水使者阎苍舒前来入住。
却说这起居郎换到一间普通客房后,心里越想越气,几经思量之下,他决定偷偷溜出去窥探一下那个所谓的“都水使者”究竟生得什么模样,于是便出了房门,径直往上房那边走去。
刚出门不久,见一负责洒扫的妇人迎面走来,潘世郎想起了什么,便吩咐道:“去帮本官催一下伙房所备的酒菜,送到我房间即可,本官有事在身,去去就回。”
“是。”那妇人领命后转了身,急匆匆往伙房方向去了。
彼时,天色已晚,窗外的风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仍旧雨潇潇,风凉凉。
忠尧的肚子开始“咕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感到腹中饥饿,在房里来回踱步,打定主意后准备去伙房弄点吃食。可悄悄打开房门刚往外一探头,他猛然闻到一股热腾腾的饭菜的香味,又听到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于是连忙又将门轻轻合上。
少时,一个人影从门前经过,似乎手中还端着什么。
藏在门后的忠尧分明能闻见那浓浓的饭菜香,不禁馋得咽了咽口水。待那人影从门前走过,脚步声渐渐远去,忠尧轻轻打开房门,探头瞅了瞅那人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嗯,是个妇人,送饭的……”
言罢,他迅速转身合上门,而后一路尾随,跟了上去。
那妇人果然端的是饭菜。
只见她将饭菜送入了一间客房,因为房内无人,她将饭菜放在桌案上后就掩上房门出来了,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显然,这是个机会。
“房里没人?”忠尧躲在暗处,暗暗思忖道。待那送饭的妇人离去后,下了楼,听不见了脚步声,他蹑手蹑脚潜至那间客房门外,先是竖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又在窗户纸上捅了两个洞,分别窥视房内的情形,确认的确无人后才放心大胆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去准备大吃大喝。
忠尧环顾四周,见桌案上摆着的木盘中有一碗米饭,两素一荤,还有一壶酒、一个小酒杯,顿时大喜,正欲坐下来大快朵颐。但在此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在别人的房间内大吃大喝,等下主人回来撞见了怎么办?
忠尧犹豫了。
不行,还是得换个地方,不能在这里吃。
于是,他端起木盘准备将饭菜悉数取走,可走到门口脚步却又慢了下来。
他思忖着,有些迟疑。
略微思量了一下,忠尧淡淡一笑,又折返回来,把木盘放下,从中取出一荤一素、酒壶酒杯置于桌上,而盘中只留下了一碗米饭和一份菜蔬,他摇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聊以果腹,这样总行了吧?”
言毕,他端着木盘出了门,回到先前自己藏身的那间房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且说起居郎潘世礼躲在上房外,偷窥了都水使者阎苍舒一阵后,暗暗记住了他的相貌和姓名,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他推开门,发现桌上的饭菜后,先是面露惊喜之色,可走近了仔细一瞧,却只有一荤一素以及一壶酒,除此之外,啥也没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头,面色一沉,握紧拳头忿忿说道:“来了个官儿就比我大一级的,竟然都去奉承他去了!现在就连吃食也要克扣于我!”话音甫落,他在愠怒中一拳砸在了桌上,桌上的酒壶和酒杯立时被震得跳了起来。
那边厢,忠尧躲在房内正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便如疾风扫残云,将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都水使者阎苍舒入住了上房后,很是舒心。一众仆从、侍婢忙前忙后,又是铺床叠被,又是打热水准备给主人沐浴更衣,还让伙房庖人立即准备些可口的饭菜吃食。
这阎苍舒的饮食有颇多讲究,这个芫荽(yánsui,香菜)不吃、香葱不要,盐要适量,油要用胡麻油、不能用猪脂油……诸如此类等等,听得铺驿节级吴国相面色愈来愈难看,但又不敢发作。
面对阎苍舒趾高气昂的侍婢,他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阎苍舒沐浴时,两名男仆把守在门口,分立左右。
屋内,热气腾腾,几名侍婢正在为阎苍舒宽衣解带,有的还在不停往沐浴的大木桶里倾倒热水,有的正在整理木架上要新换的衣物。
阎苍舒平举双手,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淡淡说道:“今晚就由雀儿、玲春暖床吧,记得把自己拾掇得干净些。”原来,这都水使者阎苍舒还有洁癖。
一旁正在忙乎的侍婢雀儿、玲春听到老爷点名自己暖床,忙不迭施礼应道:“是。”
阎苍舒每次沐浴前有个怪癖,就是要洗手。
脱去外衣后,雀儿端来一盆热水供他洗手之用,他仔细打量了这木盆,觉得有点脏,便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雀儿会意,连忙取来一个随身携带的长柄银勺,从盆中舀水,给他浇着洗。事毕,玲春从旁适时递上一块方巾作擦拭之用。
洗完手,玲春又为阎苍舒一一褪去内衣,阎苍舒光着膀子走到木桶边,伸手一碰桶中的热水,立马将手缩了回来:“烫烫!好烫!”旋又指着桶中热水命令道:“加水,加水,加凉水!”
另一侍婢闻言,匆忙又往木桶中倒入些许冷水,然后试了试,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您再试试?”
阎苍舒又试了一下水温,皱了皱眉,摇头道:“冷水加多了,太?太?!再倒些热水!”
那侍婢连忙拎起另一桶热水往沐浴大桶中倒去,这次不敢加多,每加一点,就让阎苍舒试试水温,不满意就再加。
如此这般,连续加了三次,阎苍舒才总算满意了。
随后,他美滋滋地躺入浴桶中,由雀儿与玲春二人为其搓洗身上的污垢。
阎苍舒双目微闭,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看来是十分舒坦。
雀儿见其神色悦然,打趣道:“老爷,您都快赶上米芾了呢。”
阎苍舒闻言一愣,口中哼着的小曲儿戛然而止,睁开眼凝视着正在为自己搓洗手臂的雀儿,脑海中却在翻来覆去回味着她方才这句话的含义。
“你这个小鬼头,尽说好话逗老爷开心是吧?米芾是什么人,名满天下的大书法家唉,老爷我的字这辈子都赶不上他喽!”阎苍舒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把头枕着玲春的胳膊上,似在仰头思量。
“老爷,您也不用灰心,书法赶不上,其他的有机会赶上啊!”玲春笑了笑,俏皮地说道。
阎苍舒幽幽道:“你拐着弯子是想说洁癖吧?哈哈!西子蒙以不洁,鄙夫掩鼻,老爷我天生洁癖,不似白居易、苏东坡那般随性、不爱干净,也从不学魏晋名士之风。老爷学的是大诗人王维,地不容微尘,每日洒扫十数次;学的是杨贵妃,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一听就知道多么爱干净了。
那白大诗人不讲究,在《沐浴》诗中说自己‘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唉哟?眩?弦?叶恋秸饩涫?保?ζじ泶穸计鹄戳恕
还有那享有清誉的苏东坡,人老了也不那么讲究了,他在《安国寺浴》一诗中自嘲道,‘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这一个月沐浴一次居然还嫌烦?老爷我两日不沐浴都觉得难受极了!”
雀儿与玲春听了,笑而不语。
“还有还有,那个士大夫所崇尚的什么魏晋名士之风,什么潇洒飘逸、不拘小节、扪虱而谈,依我看就是不讲究,不爱干净,满身虱子!没事还坐在那儿一边捉虱子,一边探讨学问,随身衣裳败坏略尽,虮(jǐ)虱被体!也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受得了?眩?踹踹酢??毖植允嫠档郊ざ?Γ??家⊥诽鞠⑵鹄础
雀儿、玲春相视而笑,一言未发。
末了,稍微停顿了一下,阎苍舒又感叹道:“还是米芾好啊,爱干净,讲究!身上的东西嘛,就是自己的,别人不能随便碰,这是对的。
传说他有一次,一个女使为节省早上上朝的时间,把他的朝靴放在床前,米芾醒来后发现朝靴被动了,赶紧洗了又洗,洗了又洗,竟将那靴子硬生生洗出一个洞来!呵呵。
不过,他这个呢,就有那么一点点过了,所谓过犹不及嘛!换作老爷我,是决计不会像他这样的。”
雀儿听罢,忽然问道:“哎,老爷,听说米芾选婿的时候有一条规矩,就是看对方爱不爱干净,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真的,真的!”阎苍舒肯定地说道,“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错不了。据说,米芾听闻有一位读书人名唤段拂,字去尘,就十分非常高兴,心想名字干净,这人肯定也很讲究,于是就将女儿嫁给了他。”
“啊?这竟然还是真的呀!”雀儿惊叹道。
玲春从旁惊呼道:“老爷,您不会以后也将自己女儿这么嫁了吧?!”
“哪儿能呢!”阎苍舒淡然一笑,正色道,“光看这个可不行,还得看看家底,看看是否门当户对。你家老爷可不是米芾,在选婿这件事上,可是会瞪大了眼睛的……”言罢,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嘱咐道:“哦,对了,此次回乡履职后,定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拜访。记住,不管老爷我如何热情好客,如何与客人促膝交谈,客人走后,第一件事情,你们得赶紧把客人坐过的椅子给我擦擦干净,用过的所有物件都须涤净晾干,否则真的是脏兮兮的,难受死了!”
“是,老爷!”雀儿与玲春齐声应道。
稍顿,玲春又问道:“哎,老爷,苏东坡好‘怪石供’,听说这米芾也以‘石痴’名世,喜欢将一些具有天生纹彩的石头养在清水中,以充文案摆设,上次您送他的虢石他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喜欢的不得了!”阎苍舒悦然道,“这虢石产自虢州朱阳县,质软无声。老爷精心挑选的两块,一块颜色深紫,中有白石如圆月,龟蟾呈口吐云气之状,两两相对,土人就石段揭取,用药点化,镌治而成;另一块颜色黄白,中有石纹如山峰罗列,远近涧壑相通,亦是成片修治镌削,度其巧趣乃成物象,以手摸之,石面高低,精心雕成一研屏,可置几案间,望之如山水图画,妙得很呐!
米芾是出了名的‘石痴’,又岂会不喜欢?
苏东坡有个收藏怪石的书房名曰‘雪浪斋’,其中的奇石纹路有的似冈峦迤逦,有的如石间奔流,可论尽水之变,这米芾也不遑多让啊!你们有所不知,这赏玩石头的风气,就是他俩带起来的。
老爷我能搭上蔡大相公,也是全靠他引荐呐!否则,你们以为这正六品的都水使者、朝奉郎那么容易来的啊!这可花了老爷不少银子呢!心疼啊!”说到这里,那阎苍舒竟然捂住胸口,假意哭了起来。
看来,除了洁癖之外,他还是个财迷,或曰“守财奴”。
雀儿见状,急忙宽慰道:“老爷,您也不必难过,这些花销都是必须的,不要心疼。有了官职,还怕日后赚不回来么?再说了,兴修水利又不是什么清水衙门,没有半点油水。”
阎苍舒的神色舒缓了许多,他满意地笑了笑,道:“还是雀儿懂我啊!”语毕,伸手抬起雀儿的下颌,眼神中荡漾起一丝春色的波澜,又扫视了一眼旁边的玲春,忽然神色一敛,立马改口道:“哦不,还是你们两个最懂我、知我!”
“老爷哄人的本事最高了!”玲春一面继续为阎苍舒揉捏肩膀,一面笑答。
阎苍舒却幽幽然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哄人的本事最高的可不是你家老爷我,还是米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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