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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昆羽继圣 > 第 442 章 初入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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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酒肆与茶舍之间的街口,迎面走来一个手持竹竿的打卦算命先生,挑着一块长条状旗幡,上书“乐天知命不忧烦”几个大字,他戴着幞头,须髯飘飘,口中不断高声吆喝着:“坟墓若有席帽山,子孙必为侍从官,乐天知命不忧烦。”

    酒肆旁一店小二手中端着一碗茶水,听见算命老先生的吆喝,快步追了上去:“先生请留步!”

    那算命老先生一听来了生意,驻足转身打量来人,笑眯眯地问道:“足下有何事要测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舍弟此次有幸参加省试,这几日放榜在即,可否请先生算上一卦?”店小二说着拱了拱手,将手中的茶水递了过去,“先生请吃茶。”

    算命先生面露喜色,悦然道:“好说、好说!”言讫,接过递来的茶碗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擦嘴,又把茶碗还与那店小二,略作沉吟后伸出一个指头比划了一下:“一百文。”

    那店小二想了想,微微颔首,同意了这个价格。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算命老先生扭头一望,见有大队人马朝街市口而来,便对店小二说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又一名店小二听见外面有些吵闹,遂出来张望了一下,他听见算命老先生的话,瞥见街市口来了一大队人马,便索性说道:“你们不如进店坐下说吧!”

    算命老先生与店小二一听,觉得此言有理,于是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遂入了店,寻了一张方桌落座,详谈起来。

    踏青扫墓归来的大队人马缓缓前行,已经拐入了街市口。

    太子洗马颜爽的马车载着忠尧也慢悠悠地跟随其后。

    由于第一次来汴京,一切都觉得很新鲜,好奇的忠尧在马车上左顾右盼。

    车窗外,柳树林边,有三两家绿瓦屋舍坐落于分叉路口,忠尧扭头望去,发现那边有两人各自骑着一头毛驴,脸上蒙着面纱,头上裹着严严实实的头巾,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但看穿着打扮,可以分辨得出走在前面的是一名妇人,而后面的那位,则是一名男子。

    彼时,那走在前头的妇人回过头去,似乎在与后面的男子说些什么,言语交谈之间,神态颇为关切。一名老仆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牵着驴,他一言不发,轻轻侧过头去,聆听主人的谈话。

    走在后面的那名男子慢悠悠骑着驴晃荡,不疾不徐,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挑着行装的脚夫。

    一行人徐徐向东南方向走去,似乎要去汴河边的古渡口搭船离开。

    忠尧觉得那骑着毛驴的一男一女甚是奇怪,便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的天气,还蒙着脸,把头也裹得严严实实的,难道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是犯了事,被通缉了?”

    一旁的颜爽干咳了两声,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附近的山林都砍伐得差不多了,所以汴京的气候啊,有时候风沙比较大,比较大。”

    “风沙很大?”忠尧不禁一愣,有些意外。

    岂料,颜爽点了点头,道:“对,很大,而且是沙尘暴。”

    “啊?沙尘暴?都这么厉害了?”忠尧闻言大吃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公子,你别这样看着我嘛,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否则,你想啊,人们外出,干嘛还裹个头、戴个面纱帷帽啊,是不是?”

    忠尧想了想,摇头轻叹道:“让你们乱砍乱伐,乱砍乱伐!只知道把树砍了当柴烧,现在好了吧,吃苦头了吧?呵呵!”

    “小公子,现在整个汴京城已经不怎么烧柴了。”颜爽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烧柴,那烧什么?”忠尧好奇地问道。

    颜爽嘻嘻一笑:“烧炭呐!”

    “炭?什么炭?木炭?那还不是树么?”忠尧说着,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颜爽急忙否认道:“不是木炭,不是木炭!木炭很少,主要都是用石炭(煤炭)!”

    “哦,原来是石炭……”忠尧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颜爽见状,笑了笑,又道:“自从苏东坡履职徐州,在那边发现那黑乎乎的石炭后,便逐渐推广开来了,现在家家户户几乎都用上了石炭,冶金冶炼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呵呵。”

    “嗯,也对,”忠尧微微颔首,轻轻拍了拍颜爽的肩膀,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颜爽满脸堆笑,心里却暗暗思忖道:“这小子怎么傻傻的,连这个都不知道?有些奇怪啊。”

    忠尧语罢,又继续往车窗外张望。

    路过街口时,他不经意间看到一个赤裸上身的杂技艺人,不禁一震。那人背对着自己,后背的纹身绘着一幅“猛虎下山图”,忠尧顿时一惊,急急问道:“此人背上怎会有此等刺青?难道是道上的兄弟?混黑的?可是,这不是官府明令禁止的吗?”

    颜爽也瞧见了那个杂技艺人,他轻蔑地瞄了一眼,淡淡答道:“原来是个路歧人。”

    “路歧人?”忠尧一听,更加疑惑了,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颜爽疑惑地盯着忠尧看了看,说道:“小公子,勾栏瓦舍你总知道吧?”

    忠尧颔首道:“勾栏瓦舍怎么会不知道?知道啊!唐时,京师有教坊,是各路杂技艺人聚集之地;至本朝,教坊规模逐渐缩小,几至于无,那些杂技艺人为了生计,便逐步转入瓦肆乐棚或街头路旁,由此,汴京、杭州、温州、泉州等地城中遂出现了固定性、常年性的演艺场所,谓之‘瓦舍’。而瓦舍里用栏杆围起来、专门用作表演的地方,则称之为‘勾栏’。”

    “没错。”颜爽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了:“这小子言辞流利,看样子,又不傻啊!那他到底是傻,还是不傻呢?”

    “颜公?颜公?”忠尧见那颜爽怔怔有些发呆,连叫数声他没反应,又拉长了声音唤道,“颜——公——”

    这时,颜爽才回过神来:“哦、哦。”

    “你在想什么?”忠尧盯着他问道。

    “没、没什么。”颜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见忠尧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颜爽急忙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呃,这汴京城中瓦舍,逗乐曲目很多,不下数十种,不仅有说书、唱曲、杂剧、杂技,还有皮影、傀儡、说唱、相扑,以及各类舞艺,譬如舞旋、舞番乐、耍大头、花鼓、舞剑、舞刀、舞判官、舞蛮牌、扑旗子、扑蝴蝶等等,可谓多不胜数。

    既然到了京都,若有机会,小公子可莫要错过啊。

    哦,对了,这其中,又以杂技类最为丰富,如翻跟斗、走索、手技、足技、口技、动物戏等,堪称百戏汇集、精彩纷呈!

    小公子,你可别小看了这勾栏瓦舍,须知瓦舍中的表演水平颇高,并不是所有艺人都有机会进入瓦舍表演的。其实,绝大多数杂技艺人只能在闹市、街头、广场、集市等临时场所献技谋生。而这类艺人便被称为‘路岐人’。

    路歧者,歧路彷徨也,意为流浪不定。

    一般而言,此等艺人由三至五人结为一伙,有时结伙不成,只能单人谋生。此人看起来,便像是单人谋生。

    路岐人流动演出,时人贬称为‘打野呵’,意为不入勾栏,只能在热闹宽阔处作场。那个谁,苏、苏汉臣,对,就是他,他有幅作品《杂技戏孩图》,就是记载‘打野呵’的。”

    忠尧听罢,不禁感慨万分:“如此说来,这‘路歧者’谋生也殊为不易啊!”

    岂料,话音甫落,颜爽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与村落百戏相比,路岐人还算好的呢!”

    “村落百戏?何谓村落百戏?”忠尧好奇地问道。

    颜爽微微一怔,暗暗琢磨道:“这小子真傻还是假傻啊?怎么一眨眼又犯浑了?刚刚还说得头头是道,怎么会连村落百戏都不清楚?”言讫,他嘿嘿一笑,故意打趣道:“哎,小公子,你看起来也是学富五车的样子,怎会连村落百戏也没听过?”言语间却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忠尧皱了皱眉,瘪瘪嘴道:“也许是各地叫法不同呢?”言罢,瞪了颜爽一眼,催促道:“别废话,快说!”

    颜爽不敢造次,尴尬地笑了笑,只得一五一十说道:“这村落百戏,其实就是一些破落的村户四处流浪,挨家挨户进行演出以谋生计。他们的境遇比‘路歧人’更差一些,都是在‘种田不能维持生计’的情况下,拖家带口流浪卖艺,四海为家,或于街头卖艺,或等候在旅店、茶楼、酒肆等处所,应人呼唤,临场献艺。”

    “噢,果然如此。”忠尧微微颔首,喃喃道,“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幅画。”

    “什么画?”颜爽眼前一亮,急切地问道。

    忠尧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那副神情颇为自信,想了想,微微一笑道:“你没听过,更没见过。”

    颜爽一听,颇不服气:“哦?有什么画我没听过或见过?不可能!在下自恃对历代名画颇有研究,小公子不妨说来听听。”

    忠尧见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不是看不起你啊,是你真的既没听过,也没见过。”

    “哦?”颜爽眉头紧皱,有些不敢相信,他摇了摇头,自信满满地说道,“那这副画一定没什么名气。”

    “错!它不但很有名,还是传世名品。”忠尧笑容满面,那笑容中隐隐有些得意。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竟有此等名画?我还不知道?”颜爽实在觉得匪夷所思、不可思议,遂索性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自我夸赞道,“不瞒小公子,敝人可是京都第二鉴赏大家啊!”

    忠尧闻言噗嗤一笑:“什么?你是……京师第二鉴赏大家?那我且问你,你平时都鉴赏些什么?美食?玉石?书画?诗词?歌赋?还是女人呢?哈哈哈!”

    颜爽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神态忸怩地答道:“都、都有所……涉、涉历啦。”

    “哦——”忠尧作恍然大悟状,笑容中隐隐有些嘲笑的意味,又问,“那这位名震京师的第二鉴赏大家,你是第二,那谁是第一呢?”

    “嘿嘿嘿,小公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颜爽满脸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第一还用说?不是宫里那位么?”

    “嗯,也对,‘颜’之有理,‘颜’之有理啊!”忠尧说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姓颜,吃的盐多,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

    颜爽闻罢,只是憨笑。

    顿了顿,忠尧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前面提到的画告诉你也无妨,此画名曰《骷髅幻戏图》,怎么样,你是不是没听过?”

    颜爽微微一怔,觉得这画名着实陌生,只得点头承认:“呃,的确没听过。”

    忠尧得意地笑了。

    这幅画颜爽当然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他生活在北宋,而《骷髅幻戏图》是南宋画家李嵩的作品,中间差了许多年,他能听过或见过吗?

    少顷,忠尧想到那人身上的刺青,又疑惑地问道:“这刺字发配在当朝乃是刑罚,官府也曾颁布禁令,禁止良民随意刺青纹身,难道这路歧人敢不遵从?

    若在下没有记错,这纹身在周朝名曰‘文身’,‘文’者,写字也。所谓‘文身’便是在人的身体上写字,周朝时纹身的官方用语乃是‘墨刑’,顾名思义,即一种刑法。先于人身上刺字,再用墨水涂写,所刻所写的东西便可以长期留在犯人的身上。

    墨刑自周朝开始,流传了很长时间,有纹身者不可入朝堂,是当时明文规定的律法。

    而一直到了汉朝,汉文帝才将这个刑法废除。

    从那以后有一段时间,天家都没有使用墨刑。但到了五代十国之时,为了防止出现更多逃兵,就又开始启用此法,在逃犯脸上刺字,令世人所知,让其感到羞愧。

    唐时,上官婉儿与武则天的面首男宠张昌宗有染,被发现后,武则天大怒,本欲处死其人,但念在她跟随自己多年,且颇有才华,是帮助自己处理政事的得力女官,遂改死刑为墨刑,以金刀黥其面,刺伤了她左额。上官婉儿先用额发遮挡,后来干脆将刺青改成一朵梅花,施以胭脂,这才算罢休。当然,只是因为她妆容俏丽,与那额上的梅花相得益彰,才引得一众宫女纷纷效仿,出现了‘红梅妆’。

    为了遮挡刺青,上官婉儿还发明了一种卷曲的发型,这种新的发型也引来许多人模仿,谓之‘上官髻’。

    但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刺青令人感到耻辱的真相。

    就拿本朝‘面涅将军’狄青来说,他也因为身上有纹身,而被诸多官员所不齿。

    在下不明白的是,如此不光彩之事、为人所不齿之事,此人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颜爽正色道:“小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后唐时,被刺身的,大多俱是能力较强之人,不少人效仿成风,由初始的纹身,到后来很受欢迎的刺花、诗画,甚至一度有人因为纹身而出名,譬如那个葛清,就因为身上纹满了白居易的诗和配画,为人所熟知,人称‘白舍人行诗图’。

    本朝虽不提倡,但由于世风相袭,沿袭旧俗者大有人在,且分布很广,其中包括贵族世家的子弟,官宦子弟,乞丐、从艺者、勇武少年,或是地痞恶棍等等,不一而足。”

    说到此处,那颜爽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实不相瞒,近侍李质,少时不检,浮浪无行,文其身,身上留有大片刺青,故被官家戏称为‘锦体谪仙’。”

    “啊?近臣也纹身?官家居然也不管?”忠尧隐隐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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