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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僧人手敲云板,一路吆喝诊病卖药,身上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草药,上面插着一根弯弯的拐杖。竹篓两侧各有一根手把,只是这手把倒像是竹梁,向上高过僧人的头顶,然后再向前弯曲成九十度,成了一个遮阳棚,上面扣着一顶竹笠,正好可以遮阳避雨,——原来,这个僧人是一个走方郎中。
此类僧人云游天下,寻师问道,摇着铃铛,走街串户,遍访乡村,看病卖药。背上这种形制的竹篓流传到明朝,稍加改进后便是《倩女幽魂》中宁采臣背的那种模样,有了一个新名词,谓之“游山器”。
欧也目不转睛注视着那走方郎中迎面而来,忽然叹了口气,挥挥手道:“萧然行脚僧,一生寄天涯,这分明是个走街串巷、云游四方的行脚僧,一个走方郎中而已,对汴京肯定不熟悉,更不用说什么地下城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发现了?”
“有。”子?肯定地答道,“你看那个送外点餐食的,头顶重物,右手还拿着一个便携式的折叠交脚货架。”
“这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啊,看这些作甚?”欧也口中嘟囔起来。
话音未落,眼尖的子?忽然脸色一变,他发现右边街中走来了一个人,那人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
欧也见他神色有异,连忙扭头望去,那人几乎同时看到了他们,立刻将手中的一把扇子竖了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庞,——此之谓“便脸”。北宋时,在街上若是遇到熟人,又不愿意打招呼塞暄,就用扇子遮面,对方不以为怪,反而认为这是礼貌之举。
欧也一愣,指着那人说道:“便脸?”
“嗯。”子?点点头,问道,“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欧也答道,“虽然他用圆扇遮住了脸,还扮作文士模样,但我若没有认错的话,他就是我们在黑店遇见的那个玄衣劲装的江湖侠客!彼时,他静静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呢,也不知是何来历?”
“虽然不知道他是哪路势力派出来的,但眼下此人肯定就是他,忙着掩面,看来也是怕我们认出他来吧,呵呵。”子?笃定地说道。
欧也有些疑惑:“可是我没想明白,他、他怎么会穿成这样,弄了一副文士的打扮?哦,后面还带着一个小书童。”
子?扭头瞥了一眼路口的“解”字竹棚,淡淡一笑,问道:“东京城里现在什么人最多?”
欧也不解,茫然摇头。
子?微微一怔,对自己这个大大咧咧、鲜少注意细节的师兄有些无语,轻叹道:“现在京城里当然是赶考的人最多啊!人家乔装打扮成这样,即使是外地口音,也丝毫不会引人注目。虽不知他是何来路,不过,眼下与我们暂时并无冲突,小心提防着便是。”
“师弟所言甚是。”欧也颔首道。
二人正说着,那人举着圆扇从他们身旁经过,他身后跟着的书童蓦然回首,冲子?与欧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是一种诡异的笑,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子?心中一凛,皱了皱眉头,一转头,却发现右边街道的拐角处出现了四头毛驴,那四头毛驴并排而行,身后拉着的一辆双轮大车疾驰向前。
双轮大车后面,还跟着数辆形制一模一样的木车。
每辆双轮大车皆有一人持鞭驾驭,大车两侧各竖起一块大板作为围子,头车上则坐着一个监工模样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
子?定睛细看,发现那些车上堆叠着不少麻袋。
车队在街角拐了弯,经过“刘家上色沉檀拣香”香药铺子,向前急行。迎面相遇的挑夫见状,连忙让开大路,向街边退去。待避过了第一辆大车,那挑夫赶紧上前用扁担把两个箩筐抬起来,朝香料铺子那边挪了挪。
时值清明,放眼望去,市坊贩卖稠饧(táng)、麦糕、乳酪、乳饼之类的小贩比比皆是。
一名头戴范阳毡笠,推着串车正寻觅摆摊地点的大汉,见对面的双轮大车来势凶猛,急忙调整串车方向避让,他试图将车推向街边的“刘家上色沉檀拣香”香药铺子,却不料车身沉重,用力猛推后有点刹不住,急得他满头大汗。
摇摇晃晃的车子眼见就要撞进香料铺子了,说时迟,那时快,子?突然身子一闪,如离弦之箭奔至那大汉身后,两条腿宛如铁桩一般钉在地上,一把拖住了那串车。
头戴范阳毡笠的大汉有了子?的帮助,这才稳住了串车,得以将车子的方向调整过来。
那大汉停稳串车后惊魂甫定,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转过身来向子?揖礼致谢:“多谢壮士出手相助!”
然而,子?却并未答话。因为他的目光忽然被身旁经过的双轮大车吸引住了。
子?蓦然惊觉那车上的麻袋中装的不是货物,而是——人。
并且,麻袋中不断有鲜血渗出,正从大车的木板上一滴一滴淌下来,洒了一路。
不仅如此,那堆叠的麻袋边分明还捆束着七八把青龙派鬼藤宗弟子的佩剑。
“这是发生了什么?这些青龙派鬼藤宗的弟子竟然全被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子?震惊不已,心中暗暗思忖道。他的后背不禁隐隐有些发凉,抬头望向对面的欧也,欧也的神情也十分惊愕。
头戴范阳毡笠的大汉以为子?没有听见他的话,遂走上前去,又恭恭敬敬鞠躬行礼:“多谢壮士出手相助!”
“哦,”子?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抱拳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壮士太过谦了,你可帮我了一个大忙了!”那大汉说道,“若不是方才你拉了我一把,我可能就撞进这香药铺子了!”
恰在此时,香药铺子中走出一名顶帽披背的香人。那人走到串车边仔细查看了车身左侧有无擦碰痕迹,又凑上前去俯身瞧了瞧自家竖立在街边的那块“刘家上色沉檀拣香”的招牌,还好完好无损,并无擦痕。
不过,他依旧满脸不悦,转过身来,对头戴范阳毡笠的大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刚才多危险呐!幸亏没撞坏我家铺子的东西!你也不睁大眼睛瞧瞧,这是哪家的铺子,你就敢如此冒失?你给我看清楚了,这可是‘刘家沉檀沉香丸散拣香铺’!”
香人言辞激烈,抬手指了指铺子门首的横匾,又侧身指了指差点被撞的那块招牌,说道:“‘上色’即为上等之意,‘沉、檀、拣香’则是说本店主打香料为沉香、檀香、乳香等上等香药,拣香就是上品乳香。上等香药,你懂吗?跟玳瑁、象牙、犀角、镔铁一样,属于官府禁榷之物!是随便一个店铺可以卖的吗?
你可知这海外贸易就是‘香料贸易’,不少香料都是从海外诸国不远万里运来的,什么木香、龙脑、沉香、檀香、安息香、黄熟香、降真香,随便几样就价值千金!若是损毁些物件儿,你赔得起吗?!”
“是、是!小人有眼无珠,有眼无珠!”那大汉一脸惶恐,连连赔礼道歉,“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香人虽然嚣张,有些目中无人,但他说的话也并非唬人,他家铺子贩售的香料、香药的确十分贵重,许多香料来之不易。
据《游宦纪闻》所载,诸香中龙涎香最贵,广州市直每两不下百千,次等亦五六十千。
宋代的香药日常应用非常广泛,不但是文人雅致生活“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之一,也是祭神、礼佛、拜祖先等各类宗教祭祀活动必需之物。宋代,航海技术发达,南方海上贸易比唐代更为繁荣,彼时海路运来的物品中,香料占比越来越大,故那时的海路经常被称为“香料之路”,简称“香路”。
北宋初,京师置榷易院,乃诏各国香药宝货至广州、交趾、泉州、两浙,非出于官库者,不得私相市易。开宝四年,朝廷设市舶司于广州,后随着对外贸易的不断发展,陆续在杭州、明州、泉州?密州设立市舶司。市舶司类似于海关,专门管理进出口贸易,并负责征税。
雍熙四年,朝廷遣内侍持敕书,往海南诸国互通贸易,博买香药、象牙、珍珠、龙脑。
往来贸易中,巨大的商船将南亚与西亚的沉香、檀香、乳香、龙涎、苏合等多种香料运抵广州、泉州等东南沿海港口,再转运至不同城市,同时将中国盛产的香料如麝香等运往南海诸国、阿拉伯、欧洲等地(1974年泉州出土的远洋宋船排水量大约为三百七十四吨,船上发现的儒香、龙脑香、檀香、沉香等香料多达四千斤)。
据《中书备对》记载,熙宁十年,三州市舶司所收乳香达三十五万四千四百四十九斤,其中明州四千七百九十三斤、杭州六百三十七斤、广州三十四万八千六百七十三斤。系蕃中禁榷之物出大食国。由于香药贸易日渐兴盛,在南海还专门设有“香户”、“香市”。
宋代,能为朝廷带来大量利润的香料、茶、盐、白矾、酒曲等,皆实行专卖制度。朝廷仅此香料一项,每年香药院的收入就高达五十万贯。
不过,在子?的眼里,再贵重的香料它也只是香料而已。
一个物件难道比人的生命或尊严更珍贵吗?
加之感觉香人的气焰嚣张得过了头,所以,子?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大声说道:“不就是一些稍微贵重点儿的香料么?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
香人闻言转过头来,将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冷笑道:“哟,口气不小呀!听你的口音,外乡来的吧?那个穷山沟里来的山野匹夫啊?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这条街上都是些什么铺户吗?”
“什么铺户啊?不就是些商贾,有点钱,开个店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子?故意轻蔑地说道。
香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此街乃牛行街,俱是大户商铺,未经允许不得擅自摆摊设点,占道经营!”言讫,他斜眄了那大汉一眼,面色很是不屑。
那大汉不敢直视,香人更加得意了,继续说道:“凡擅自摆摊设点、侵道经营者,可即刻通知街道司前来清理,罚没车物!哼哼,在牛行街摆摊,也不看看这条街的铺户都是些什么背景……”
子?瞥了一眼那香人,见他底气十足、盛气凌人,眉头微微一蹙,转头向街道尽头望去。那里,有一家店面宽阔的商铺,门首横匾上书“王家罗明匹帛铺”,铺子左侧竖放着一个大字招牌,上面写着“罗锦匹帛铺”,几位妇人正坐在店中的长条凳上精心挑选布料。
显然,这不是一般的布匹店或绸缎庄。
唐代,布匹兼作货币使用;及至北宋,锦帛铺仍旧兼营金银、交引,是贵重物品的交易场所。由此看来,骆驼队的胡商入城时带来的香药、珠宝、奇物卖了以后,多半便是在这条街上换了丝帛、瓷器、茶叶等物踏上了归途。
子?想了想,嘴角淡然一笑,故作惊叹道:“啧啧啧,王家罗明匹帛铺,锦帛铺还兼营金银、交引,果然是牛得不得了的一条街啊!”
香人闻言嘴角一勾,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
子?不动声色,又往街道斜对面望去。
毗邻孙羊店的是一家医馆,门口两边各竖了一块大大的立式招牌,一块上面写着“杨家应症”,另一块则以暗色笔墨书写“杨大夫统理”几个大字。
北宋末年,始称医生为大夫、郎中。之所以称医生为“大夫”、“郎中”,盖因元丰改制,医官改为十四级,其中有和安、成和、成安、成全大夫、保和大夫、保安大夫和安郎、成安郎、成和郎、成全郎、保全郎等官阶之故。
子?迟疑了一下,口中喃喃道:“这家是……杨家应症?杨大夫统理,嗯,门口站的数位妇人都带着孩子,看来这杨大夫在儿科方面确是一把好手,远近闻名呢。若是本公子所料不错,杨大夫应该是退职或致仕的翰林医官吧?”
“呵呵,看你年纪轻轻,还算有点见识,识相就好。”那香人傲然道,“实话告诉你,朝廷之经费,茶、盐、矾之外,唯香利博,故以官为市焉。能在牛行街上开店的,皆是有背景的官宦人家或世家大族,每年为朝廷上缴多少利税,一般情况下开封府都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平民百姓?”
“所以,你们就学会了狐假虎威,仗势欺人?”香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香人闻言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却被如山一样的胸膛挡住了视线。
那人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站到了自己背后,香人顿时感到一股泰山般的威压,他咽了咽口水,缓缓抬起头来向上望去,终于看到了高大威猛的欧也。
欧也唬着一张脸,嘴角冷笑,微微向下俯视,义正辞严地说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大户商铺,究竟有没有足额上缴利税?有没有偷税漏税?偷逃商税、酒税、香税,那可都是重罪啊!”
“呃……”那香人脸色陡然一变,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滚!”欧也突然沉声怒喝道。
那香人见状,吓得赶紧转过身,哧溜一下逃回了街边的刘家香料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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