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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书网 > 昆羽继圣 > 第 488 章 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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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个聂常,不愧是进士出身的开封府尹,只是微微一怔,脑子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转了过来,当即欠身拱手道:“这一池春水虽好,奈何只是一‘词’,公有文《保和殿曲宴记》《太清楼侍宴记》,又有书法,大字冠绝占今,鲜有俦(chóu)匹。春光纵好词再高,不若公之书法妙!”

    这回答,颇见功力,水平极高,既拍足了马屁,又不露痕迹地避开了棘手的问题。

    蔡太师听了,开怀大笑,十分高兴。不过,欣喜之余又有几分遗憾:“人老思故土啊!这南苑虽极似田家,然则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些鸡鸣犬吠之音。”

    聂常想了想,问道:“既然此,太师为何不在园中养些鸡鸭之类的家禽,以解乡愁?”

    “唉,老夫虽喜鸡鸣犬吠,但也不喜它们随地拉撒的一股子味儿啊!”蔡太师若有所思,长叹一声,幽幽道,“许是城中待久了的习惯吧。”

    话音方落,身后突然传来“汪汪”、“汪汪汪”的犬吠之声。蔡太师很意外,心

    中纳闷:“我在这南苑中没养狗啊!”

    转身一看,发现户部员外郎赵司双手笼在嘴边,正一本正经地学着狗叫呢!

    俄然,不甘落于人后的湖北提点刑狱万俟?l(mòqíxiè)也把双手笼在嘴边,向着天空学公鸡鸣叫:“喔,喔,喔——”

    那江浙发运副使王定嬉皮笑脸谄媚道:“太师不喜鸡犬身上的那股子味儿,我们不会随地拉撒,我们没有那股味儿!我们替太师分忧,一解乡愁!”

    语罢,开始有模有样学着母鸡下蛋叫了起来:“咯咯嗒,咯咯嗒——”

    其余众人一见,有的急忙学起了小鸡游园:“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还有人佯装肥硕的鸭子,走路摇头摆尾:“嘎嘎嘎,嘎嘎嘎……”

    六人各施“才艺”,竟将蔡太师逗得开怀大笑,遂亲爱之。此事后来传遍朝野上下,时人作诗嘲之曰:堪笑南苑鸳鹭,甘作村庄犬鸡。

    这就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了吗?

    不,远远不是。

    宋代官场拍马屁出名的,有两句著名的诗,一是“虞候为县君割股,大卿为丞相放生”;二是“程师孟生求速死,张安国死愿托生”。

    “虞候为县君割股”说的是有一守边将军的妻子生了病,手下有一虞候为表忠心,怀着莫大的牺牲精神,割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血淋淋的股肉进献。

    “大卿为丞相放生”则是指王安石为相之时,光禄卿巩申诗、词、文皆不擅长,遂想了法子,用大笼子装来许多雀鸽,一只一只放生,每放一只,就磕一个响头,然后祈祷:“愿公一百二十岁。”

    “程师孟生求速死”:程师孟想得到王安石为他写的墓志铭,自己虽然活着,但希望可以早点死去。

    程师孟者,字公辟,江苏吴县人,景?年间进士,历知南康军、楚州,提点夔州路刑狱,移任河东路。宋神宗时任制置三司都磨勘司判,能诗。

    他曾有请于王安石:“王公文章盖世,师孟有幸生与公同时,愿得公作《墓志铭》,以传世而不朽,望公恩许。”

    王安石问:“令尊是何官职?”

    程师孟答:“不是为家父,是我担心自己不能常侍在您左右,想求您为我预先写一篇《墓志铭》,待我死时好刻碑以立。”

    彼时,王安石笑而未答。

    程师孟如此讨好王安石,为时人所不齿,但其间也掺杂了感情,很难说他没有一点真心。

    若是只看这一句“程师孟生求速死”,也许不少人会认为他是一个无耻小人。可鲜为人知的是,这程师孟竟是一位诗人、能吏、水利专家,他在各地任上,颇有建树。

    据《宋史·程师孟列传》记载,其徙河东路为官时,晋地多土山,旁接川谷,春夏大雨,水浊如黄河,俗谓之“天河”,可溉灌。师孟劝民出钱开渠筑堰,兴修水利,淤良田一万八千顷,裒(póu)其事,总结经验作《水利图经》,颁发给各州县。

    治平年间,权知洪州,根治当地水患。

    出为江西转运使时,袁州盗发,州吏为耳目,久不获,师孟下令逮捕了通风报信的州吏数人送狱,盗即成擒。

    熙宁初,自江西转运使改知福州,加直昭文馆,筑子城,建学舍,治行最东南。

    徙广州,州城为侬寇所毁,他日有警,民骇窜,方伯相踵而至,皆言土疏恶不可筑。师孟在广州六年,作西城。交趾来犯,攻陷邕管,听闻广州守备稳固,不敢继续往东。

    程师孟后被召为给事中、集贤殿修撰,判都水监。复出如越州、青州,以光禄大夫卒,终年七十八岁。师孟累领剧镇,为政简易严明,痛惩地方豪恶,所部肃然听命。善作诗,简明率直,有白乐天之风。洪、福、广、越诸地为其立生祠以作纪念。

    “张安国死愿托生”:张安国想当王安石的儿子,死后愿意托生于王家。

    张安国,宋神宗时任“习学检正”,负责督察政务。

    王安石膝下唯一的儿子王?(pāng)三十三岁早卒,据宋时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七二“诈妄谬误”记载:“及王?(pāng)死,有习学检正张安国者,被发藉草,哭于柩前曰:‘公不幸,未有子,郡君(命妇封诰,指王安石的夫人)妊娠,安国愿死托生为公嗣。’”

    这马屁拍的,没有最肉麻,只有更肉麻。

    故此,时人奉承乃有官场习气,或为找靠山、抱大腿,或为上峰对自己青眼相加,好上位,或为一己之欲,背后目的不尽相同,却左不过都是为了“利益”二字。也正因如此,蔡太师对多位朝臣争先恐后阿谀奉承的事情早已习惯如常、见怪不怪了,一笑听之,一笑置之。

    蔡太师仰天开怀大笑,笑罢带领众人穿过南苑,至东阁。

    这东阁布置得十分雅致,室内书画、屏风、卷帘、花架、古玩一应俱全,最为惹眼的是

    墙上所挂的一幅《商山四皓图》:深山密林之中,四位老人,其中两人身穿红衣,另两人身穿绿衣,悠闲自得地坐在地上,或吹笙、或弹琴、或读书、或戏玩,悠然自得。

    秦末汉初,有四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东园公、?(lù)里先生、绮里季和夏黄公,不为权势所惑,隐居商山,汉高祖敦聘四皓不至,后传为佳话,是为“商山四皓”。

    此外,还有两幅较为少见的图,一为天马图,一为海马图。天马与海马俱是古代神话中的忠勇之兽,前者追风逐日,凌空照地;后者蹈海入渊,逢凶化吉。

    待众人一一落座,蔡太师遂吩咐左右:“看茶,上官家御赐的小龙团。”

    诸位朝臣一听,要上小龙团,顿觉激动万分,倍感荣宠。

    对于他们而言,一般的大龙凤团茶已经弥足珍贵了,丁谓任福建运转使时,始制为凤团,后为龙团,建州岁贡大龙凤团茶以八饼为一斤,岁贡不过四十饼,专拟上贡,虽近臣之家,徒闻之而未尝见也。

    小龙团则是龙凤团茶中的极品,产量极其稀少,仁宗时蔡君谟知建州,始别择茶之精者为小龙团十斤以献,一斤为十饼。

    开封府尹聂常激动不已:“谁作素涛翻玉手,小团龙。太师此举,卑职等倍感荣幸,受宠若惊啊!”

    蔡太师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哎,一点茶而已,算不得什么。茶再珍贵,也是用来吃的,不吃难道用来看吗?啊?”语罢,环视左右,与众人相视而笑。

    刑部员外郎罗孺楫(jí)趁机溜须拍马:“这哪里是一点茶,这可是太师满满一片心意啊!太师为国为民,一片冰心在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啊!”

    蔡太师笑意盈盈地望着罗孺楫(jí),捋了捋胡须,接着说道:“我这个人呐,是出了名的爱热闹,闲不住。舍弟不喜会客,一日对客则病,茶水稍微喝得多一些,都会呕吐;我呢,与他恰恰相反,平日里老夫最喜欢热闹,喜欢宴请宾客,一日无客则病。你们能来,老夫开心着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点小龙团而已,何足道哉?”

    众人听罢,神色稍微舒缓了一些,相视大笑。

    彼时,一队精挑细选、身着粉紫印花褙子的奉茶女使鱼贯而入,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个个大方得体,齿似碎玉珍珠密,四片桃腮赛猩红。此等姿色远胜普通富户人家的妻妾,是以诸位朝臣不觉多看了几眼。

    蔡太师瞧在眼里,面含微笑,默然不语。

    而后,蔡太师命一女使为客人焚香,婢女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趁着焚香的间隙,蔡太师对开封府尹聂常说道:“听闻开封府前些时日教吏于衙门前设?(xiàng)?(tǒng,筒),这??(tǒng)是甚模样,此举有何深意啊?”

    开封府尹聂常拱手答道:“回太师,开封府门前所设?(xiàng)?(tǒng)为瓦质,形状如瓶,有小孔,口很小,可投放简牍,受吏民投书,可入而不可出。此举乃效仿汉时京兆尹赵广汉,可广开言路、扩大视听,官吏、民众相告讦(jié),可揭发检举,得为开封府耳目,此举可得各种线索,也是安民抚民之策。”

    聂常所说的?(xiàng)?(tǒng)便是历史上最早的“举报箱”。

    为了有效的抑强惩恶,为民除害,汉时京兆尹赵广汉受存钱罐启发,令手下制成瓦质的?(xiàng)?(tǒng),奖赏告密。及得投书,削其主名,而托以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其后强宗大族家家结为仇雠(chóu),互相攻讦(jié),一时奸党散落,风俗大改,一切治理,威名流闻。

    据《汉书·赵广汉传》所载,赵广汉为人强力,天性精于吏职,慧于孝职,执法不避权贵,联合大将军霍光拥立汉宣帝,封为关内侯,迁颍川太守,以铁腕治理治安,处置豪强子弟。本始二年,拜京兆尹,为人嫉恶如仇,实现政治清明,吏民赞不绝口。但因执法严酷,颇类法家,亦遭人诟病,受到司直萧望之弹劾,最后判处腰斩之刑。

    不过,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虽斯人已去,然百姓追思,在民间歌之至今。

    湖北提点刑狱万俟?l(mòqíxiè)道:“聂府尹效仿赵广汉,莫不是要励精图治,强力治市啊?”

    聂常尴尬地笑了笑:“我可不想当什么酷吏啊。自古以来,酷吏得罪人太多,能有几个会有好下场的?不过是借个由头,安民抚民而已!就说侵街一事,历代官家诏令都不管用,我哪儿敢太岁头上动土啊,呵呵。”

    监察御史何筑忽然岔开话题,说道:“诸位臣工可有听说永利监的事?”

    众人一惊,忙纷纷问道:“何事?永利监何事?”

    监察御史何筑略作沉吟,说道:“永利监向铛户收买的盐价通常为每斤六至八文,面向民户卖出价格则是三十六文。提举官不念新附之民,贪功生事,面向民户卖出之价提升至每斤二百五十文,甚至二百八十文。”

    “什么?卖价居然翻了八九倍?!”众人纷纷惊呼,唯有蔡太师悠然品茗,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

    何筑继续说道:“价格翻了八九倍,你说质量好点也就算了,可事实远不止于此。事实上,民户买到的官盐不但价格贵,而且质量差、分量不足,缺斤少两。故而,许多民户不堪忍受,纷纷转向黑市购买私盐,因私盐质量高、价格低,分量还可加多一半,最低者每斤仅卖二十文。如此一来,官盐的市场份额就被私盐占据了,江浙一带许多豪族大户通过漕运走贩私盐,以此牟利,不过数年,便暴富一方。不过,越州萧山……”说到这里,何筑欲言又止,却意味深长地瞥了江浙发运副使王定一眼,因为江浙一带的官盐事务恰是在他的管辖范围。

    刑部员外郎罗孺楫听罢,叹道:“果然是监察御史啊,消息就是灵通!你今日不说,还真不知有此事!”

    江浙发运副使王定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两声,既然说到自己辖区内务了,躲也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实不相瞒,近日,越州萧山县钱清盐场的确发生了一些事。

    由于种种因素,朝廷下达的税收指标未能完成,当地官府迫无无奈,出此下策,将购买亭户的盐价压至每斤四五文,致使无利可图的亭户多有窜亡,县衙只得派人追捕拘系,乃令其返回就役。

    此事已到州县层面,既然监察御史已经知悉,想来很快也会见诸报端,各类邸报、小报上是少不了浓盐酱醋描抹一番了,到那时整个京城也会传得沸沸扬扬了,唉——”

    户部员外郎赵司扭头望向自己的恩师,见蔡太师捋着胡须笑而不语,便试探着问道:“恩师如何看待此事?”

    蔡太师淡然笑道:“官家已令老夫致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呐!”

    “恩师几起几落,数次拜相,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哪次不是过个两三年,官家就把恩师请回来官复原职?”赵司连忙宽慰道。语罢,稍顿,他忽然发问岔开话题:“哎,这女使去焚香,怎么等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经这么一说,其余诸人也是心存疑惑,暗自思忖:“这左等右等,等了半天也不送来香炉,蔡太师在朝堂之上可是说一不二,家中的小小女使竟敢如此大胆,不听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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